羅之樂盯着那車,青蟒雲紋,燈籠印花,雙匹黑電閃駿高大威武,是不可多得的良駒,通身純黑,無一絲雜毛,在車上燈籠的照耀下,泛着烏亮的光澤。
她愣愣道:“那是……攝政王的車。”
好辛長吐一口氣,千防萬防,最擔心的還是發生了。
陛下……再等臣片刻。
自顧自地喃出幾句唇語口型,隻說給自己聽。
遠遠的睇見沈見朝伸手拉開馬車簾門,整個身子已從車内探出來,青黑錦衣繡着雙蟒,系金玉碧凰帶,外披純黑鑲金鬥篷,待車駕到好辛面前,沈見朝斜睨着她,微微轉動如墨玉般的眸子,冷冽地勾唇一笑,眼底透着薄涼:“參見皇兄。”
今夜的夜風還真是有點熱啊。
依舊說給自己聽。好辛焦急地歪頭扣了扣耳朵,冷冷地道:“不必。攝政王這麼晚了還沒出宮?”
沈見朝慢慢摩挲手指,似是思索一番,擡眼瞟了眼沈子昭的馬車,譏笑道:“臣弟今日一整天都陪在太後娘娘的宮内,自然這個點出宮,反倒是皇兄好興緻,居然帶着妃嫔來朝華門賞月?”
羅之樂素來對沈見朝頗有些忌憚,這位陰沉邪魅的王爺掌朝中大權,據傳為人冷漠嗜殺,羅家向來不待見攝政王,此刻相見,她一雙巧嘴竟也難辨,隻簡單行了禮,幹笑道:“是臣妾送家中女眷出宮,皇上方才在樂胥殿用膳,便陪着臣妾一起來了。”
沈見朝慢慢下車,手中碧玉扳指轉動,挑唇一笑:“皇上在嫔妃的寝宮用膳,人還沒走,嫔妃卻帶着皇上一起送家中女眷,真是聞所未聞,皇兄為人果然體貼,什麼事都要親力親為啊。”
與蛇蠍對峙,她整個心沉靜下來不少,原本燥熱的臉頰終于有了點減退之勢,阖着眼簾,近乎恹倦,好辛掐了掐太陽穴,又低頭看自己的指尖,道:“哪那麼多廢話。”
此言一出,馬車裡的沈子昭輕咳兩聲。羅之樂吓得臉色蒼白,忙拽了拽好辛的衣角。
好辛又道:“孤願意陪孤的愛妃,難道也礙着攝政王的事了?若想出宮,你便早點出,孤不送了。”
沈見朝一愣,便又譏诮道:“皇兄說得對,這整個皇宮都是您的,你當然此刻愛在哪就在哪。不過臣弟可不死針對皇兄而來,你看你身邊這個馬車,是臣早早跟住的,據我所知,這裝飾似是屬于羅家,聽聞樂妃娘娘常常邀家中女眷入宮研舞,這馬車若要出宮便罷了,偏偏在朝鸾宮、芳矜宮流連,很是可疑啊……”
羅之樂道:“是家中女眷從未見過宮中,便去觀賞了一番,是得了陛下準可的。”
好辛壓住羅之樂,朗聲道:“若實在懷疑,你就追查下去,再上前一步拉開車簾看看是何人。孤就站在這裡,你可有膽?!”
雙目碰撞火花,她胸腔震鳴,死死地盯着對方。四下靜谧,蕭瑟宮風吹開幾人的發,沈見朝注視她半響,心波微動。他這位皇兄的眼神……
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樣了。
從前這人的目光深沉孤寂,眼眸黝黑如墨,周身都散發着拒人于千裡之外的疏冷,如今卻似有些許朝氣蓬勃的火光在眼瞳裡跳躍,散發着瘋狂的熱度,幾乎要爆裂而開。仿佛馬上就會化作虎豹撕咬而來,無所畏懼,所向披靡。
哪怕是有千軍萬馬兵刃相向也震不住她!
就像是換了個人般。
沈見朝輕笑,之間的臉上陰霾通通橫掃:“皇兄教訓的是,那臣弟就不打擾您與娘娘賞月了。”
說罷,一個行禮告退,便轉身回了馬車内,車簾飄動,車夫駕馬再度行出宮外。
馬車路過好辛時,沈見朝的聲音低沉地落下,一字一句地傳入她耳中:“皇兄可得多去看望太後娘娘,她想你想得緊。”
對方冷冷道:“自然。”
雙匹疾駿駕着車馳去。
羅之樂心中突突直跳,見如同修羅的沈見朝離了宮,徹底長籲了一口氣,整個人癱軟了下來:“陛下,有驚無險啊。”
好辛心事重重地阖上眼睛,聽到這話便強扯出一絲笑意。
與攝政王明面相對,實在步步驚心,此人太過奸詐狡慧,踏錯一步都是萬劫不複,加上酒精左右,一時間精神也有些沒撐住,吩咐了羅之樂守在下面,混混僵僵地拖着身體擡腳上了沈子昭的馬車。
馬車上香薰淡淡,這幾日聞久了沈子昭寝殿的香,竟也沒覺得此香多麼刺鼻了,兩人對坐無言,任憑香煙氤氲開散。
羅之樂曾給沈子昭那具滿是傷疤的臉上修飾,遮掩修容技術極好,研粉描眉畫黛,傷口最深的左眉峰處貼着幾枚精緻小巧的金箔雲紋遮痕,平添幾分貴氣。
放在好辛本人看,竟猛然間也瞧不出曾經素面朝天的半分影子了,尤其沈子昭眼神此刻偏偏溫柔似水,滿目皆是關切,潋滟開散,簡直像個在未出閣的貴家嬌小姐。
“阿辛,你沒事吧?”
這整個晚上她皆為了沈子昭的安危擔憂,心弦始終緊繃,這會兒一時松氣,竟急咳起來。
沈子昭的這具身體底子太差,拖了這麼久沒得休息,也怪不得氣不勻了。
咳過以後,好辛苦澀道:“臣……惶恐。生怕一個不小心便誤了陛下的安危。”
“你能強撐着臉色與攝政王對峙,孤很欣慰。不必太過勉強自己,阿辛。”
“替陛下坐鎮皇宮是您的旨意,臣不是勉強,而是就算拼死也會遵下聖旨。”
沈子昭手掌輕輕一握,無奈地暗笑一聲。
……又是這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