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觀察了一圈,确定寂寥無人,隻有銀月高高懸于夜幕,好辛道:“你來得倒是早。”
晚宴後要犒賞打點衆臣,費了她不少時間,待事情都處理過後才來匆匆赴會。
沈子昭裹着玄色狐絨裘,看着她微笑道:“阿辛找我,想說什麼?”
灑下的月光在沈子昭的周身鍍上了淡淡的一層銀光,好辛認真地看着他,慢慢道:“你不會再騙我了吧?”
“……”這話聽得沈子昭愣了一瞬,須臾後他攢出一個笑容,皮笑肉不笑,“阿辛可還是在氣我?”
好辛正視他:“我不氣。沈子昭,我要和你說一件很重要的事,是關于羅之樂的,但我希望這是你我君臣二人的秘密。”
“你說。”
翻開手掌,亮出一短截熏香,這熏香質地綿軟,她攜帶不便,不能揣着不能緊抓,隻能輕握,認真掌握着力道才能妥帖帶過來,好辛将熏香給他看,道:“羅之樂此人很是可疑,她先後在春獵中接觸你我,恐怕另有所圖,這香是她放在我營帳的,你的錦囊中的香與此完全一緻。你是否有聞後精神不振、眼前模糊的症狀?”
“……”沈子昭接過香段,牢牢地打量着,手指撚起來摩挲着打量,面無表情。
好辛急忙補充道:“羅之樂今日晚宴上的舞,你也看到了,那不是普通的越舞,那是屬于南蠻胡人的祭祀之舞……陛下,羅之樂或許與蠻族關系匪淺!咱們應該……”
指腹微一用力,香灰自他指尖化作飛煙流散,好辛震驚地看着那香灰,口唇幹裂:“陛下……?”
“阿辛。是你太過敏感了。”沈子昭淡淡地道,面上浮着溫柔的笑意,可笑意卻未達眼底。
好辛愣愣地後退一步,卻似是早想到了這一幕般,自嘲地點頭,喃喃道:“……是,是了……我知道,陛下袒護羅之樂,視她珍重,自然不相信臣說的……”
她早該知道的啊,就算沈子昭知道羅之樂心懷異心,圖謀不軌,又能怎麼樣呢……?他隻會抹平一切質疑,消除所有不利于羅之樂的證據,就像他撚碎的香煙一般……
心裡似被洪水猛獸咬了一口,好辛又退後一步,木讷地聽着沈子昭的解釋:“羅之樂的祖母是前兩年蠻族來的舞女,因此她身上有一小部分的胡人血統,會跳蠻族的祭祀之舞也不奇怪,晚宴本就是讨個喜氣,阿辛,是不是你太杞人憂天了?”
她知道……她知道……
她明白!她都明白!
她聞香頭昏,看舞目眩,這都是小事……她或許可以給自己解釋,是自己太過杞人憂天,太過敏感,不該因此去懷疑羅之樂。
可是……當她意識到沈子昭佩戴的香囊中有着同樣的熏香,她便再也不能“解釋”、“沉默”、“僥幸”,她從不會在關于他的任何事情有一點纰漏,做出任何讓步妥協,更不用說是拿性命為注。
好辛喜歡她的陛下,喜歡沈子昭的才是好辛,心甘情願為他付出一切的才是好辛,若“好辛”不去守護“沈子昭”,或是“好辛”心中不再有“沈子昭”——
那好辛便也不再是好辛了。
這已經是一個深入骨髓的标簽,烙印在了她靈魂深處。
好辛在心裡瘋狂地呐喊着,瘋狂地叙說解釋着,話到嘴邊,伴着晚風卻一切都顯得那麼凄涼,她隻能生生咽回肚子,默默道:“是……是臣多慮了。”
失望、委屈、空虛、孤寂充斥着她的内心,她一手死死地抓住自己另一手的腕子,不多時便掐出了明顯的紅痕。她聽見始終沉默的沈子昭突然道:“阿辛,你喜歡騎馬嗎?”
她擡頭一看,沈子昭站在她面前仰頭看着遼遠的天空,眼神中竟濃烈着深刻的悲傷,眼角泛紅,仿佛下一秒便要有水珠醞釀其中。
好辛也跟着他擡頭看星子,道:“喜歡。”
“為什麼喜歡呢?”
“騎在馬背上時,我覺得我就像融在風中一樣,随着它飄然遠去,或是像天上的一隻鷹隼,忽高忽低,自由自在。”
沈子昭默默低下頭,對她輕輕笑了一下,笑容苦澀:“若是能重新回到馬上,化作雄鷹飛向天邊,你還會低下頭,看看這個污濁的人世間嗎?”
好辛聽他這話說得微妙,不禁皺了皺眉:“陛下,你怎麼了?”
沈子昭沒答話,愣過後半響道:“……阿辛,你看我的腳邊。”
好辛納悶地看過去,看到有個什麼東西正趴在他的腳邊,背部因呼吸艱難起伏不停,仔細揉眼一看,發現居然是一隻傷痕累累的小豹子。
“這……”好辛道,“這好像是晚宴上被你放跑的那隻?”
輕輕蹲下身,伸手撫上豹子的皮毛,感受它身上凝固的血液,沈子昭仔細辨認了一番,也點點頭:“是那隻。”
“……它怎麼會在這?還沒回樹林裡去嗎?”好辛話音剛落,就見那隻本奄奄一息地閉目的豹子微微将眼睛眯成一條縫,祈求似地蹭了蹭沈子昭的腳。
兩人對視一眼:“……”
好辛道:“動物是通人性的,看來因為你當初救了它,所以它對你沒有什麼戒備心。”頓了頓,她又問道,“陛下,這隻豹子真是你一開始先射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