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說過要送你的衣服,我拿過來了。”
祝希站在門外,等待他的“簽收”。
賀昶都快忘記她說的“謝禮”了,那天晚上他得到的禮物太多,相比之下這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件。
他揉了揉眼睛,接過祝希手裡的箱子,感受到不算重以後松了口氣。
他想說“進來吧”,卻因為那個吻而躊躇。
賀昶突然意識到一切都沒他想的那麼簡單——從那天晚上開始,他和祝希的關系就像是一汪清水裡突然掉落一顆雨珠,表面上平靜依舊,實則增加了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雜質。
而他的身份也并不拘泥于男朋友和男性朋友兩個選擇當中,而是變成了一道開放性謎語,出題人是祝希。
可憐賀昶還沉浸在選擇題裡,全然沒有意識到,他的默許就是最大的敗筆。
沒有一個男人會讓他不喜歡的女人吻他,除非他是渣男。
可很顯然,盡管賀昶對祝希有着不可明言的晦暗心思,但是一直以來他在祝希那裡所經營起來的種種印象都表明,他是個好人。
所以,要猜的話,其實很好猜。
意識到這一點的賀昶感覺自己全身的溫度都褪去了,他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祝希注視着自己的眼睛上。
那雙眼睛是這樣漂亮,初次見面的時候他甚至不敢看她,連餘光都小心收斂。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這雙眼睛看向他了。
他卻因為一時的貪欲而毀了一切。
賀昶無法動彈,他能做的隻有僵持。
可他沒有關門,也沒有說再見。
祝希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他接過自己手上的箱子以後就沒有再說一句話,甚至連禮貌性的“謝謝”也沒有。
她沒辦法去譴責他的不對勁,因為沒有人能夠在莫名其妙被強吻以後假裝無事發生。
沒有見面的這兩天,祝希其實什麼也沒想。
她沉浸在家庭的糾葛裡,痛苦得無暇他顧。而今天正是局面被撕扯得破爛不堪的節點,她借着送衣服的理由來找賀昶。
見到他,所有被她暫時擱置的回憶全部回溯。
祝希凝望了他很久,想從他的眼睛裡看出一點抗拒或是厭惡。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她會轉頭就走。
如果沒有,那她便自私地想要從賀昶身上得到一些安慰。
那天晚上祝希把賀昶送來的雜志帶回了宿舍,和自己買的那一本放在一起,突然産生出一種被陪伴的感覺。
手機裡是爸爸和小姨接二連三發來的信息和撥來的電話,就連一向不想和她有交集的倪辛都出現了,苛責她的冷血。
這個世界上每一個和她有血緣的人都沉浸在世俗所推崇的孝順裡,祝希有些嘲諷地想,以她家人們的迷信程度,或許會舉辦什麼祝禱儀式,祈求上帝或者是老天爺,讓方俪快點好起來。
他們那麼迫切地想要修補一具已經衰老幹枯的身體,卻在曾經心靈完整的祝希身上戳出一個又一個破洞。
這差别讓祝希生出無限的妒恨、懊惱、不解和自我厭棄。
她努力跳脫出自己的立場,站在另一個角度去看待這件事。
她到底為什麼這麼難過呢?因為她沒有順從家人心意而被苛責?還是在她需要被誇獎的時候家人沒有誇獎呢?
她那天明明那麼開心,開心到覺得這個世界永遠是晴天,可他們卻給了她一場毫無預兆的驟雨。
祝希到現在都不覺得自己有體恤方俪的義務,所以很顯然是後者。
也是那一刻開始,祝希明白,原來她的胃口這麼大。
她不僅需要傷心時候的安慰,她還需要驕傲之際的誇獎。
她要别人認可她、贊美她,要很多很多真情實感的支持,要和她一樣為她所得到的一切而喜極而泣。
隻有這樣,祝希像無底洞一樣的情感需求才好像終于能夠得到滿足。
然而這麼多人裡,隻有賀昶為她做過這些事。
祝希那天晚上發了一條僅自己可見的動态。
内容是:愛始于被看見。
你看見了我,而又不僅僅是我。
祝希過去确實會因為戒備心而警戒一切意圖觀察她傷疤的人,但是在她向賀昶展現一部分過往的自己時,他表現出來的不是帶着惡意和窺視欲的好奇,而是認真。
他一直都在很認真地聽自己說話。
無關内容新舊,意義美醜,隻是因為說話的人是她。
像個滿分聽衆。
如果說祝希那晚的吻是沖動,是她在浮沉海域為了抓救命稻草而做錯了事,那麼此刻,她站在賀昶面前,則是一種确認。
她确認自己想被這個人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