樵山風景區群峰環繞,擁有衆多奇崖怪壁和洞天水景,但其中最出名的,不是擁有着六百多年曆史的樵峰古寺,也不是峰頂上舉世無雙的觀音坐像,而是那不知道什麼時候因什麼緣由而流傳出來的“分手山”的名頭。
分手山,分手山,顧名思義,隻要情侶一起爬過此山,必定會以分手收場。
魏常盈的高中就在山腳下,憑學生證就能免費進山,周末不回家的時候,總愛進山裡逛上半天,因此也見識過不少不信邪的癡男怨女無所畏懼地用行動來打破流言。
按理說,别人談情說愛跟魏常盈是沒有分毫關系的,隻是遇見的次數多了,難免也會思考一下“愛是什麼”、“被愛又是什麼”一類玄乎又玄的哲學問題。
隻可惜,有别于常人的生活足夠讓她焦頭爛額,像普通人一樣普通地活着似乎已經用盡了最大的力氣,以至于這麼多年以來,根本就無暇去體會愛情這種虛無缥缈的東西。
答案肯定是沒有的,不過張嘉鳴不按常理打出的這張牌,确實也讓魏常盈有些措手不及。
她沒有作出任何反應,像是沒聽到一樣,保持着原有的姿勢愣神似地望着窗外,黑色的眸中倒映出白色的閑雲。
張嘉鳴罕見地閉起了那張讨人嫌的嘴,隻雙手抱胸窩在椅子裡耐心地等待她的回答。
過了許久,才聽見她說:“我有一位朋友住在樵山上。”
話題轉變得有些快,腦回路不同于常人的張嘉鳴沒感到疑惑,反而很是意外地問:“想不到啊,你竟然也有朋友?”
魏常盈不理會他的調侃,繼續慢悠悠地說:“她有一位未婚夫,同村的,青梅竹馬,從小就訂下了婚約。”
“都二十一世紀了,還包辦婚姻啊?”他晃了晃腦袋,表示很不贊同,并迅速腦補出一出經典愛情劇目,“讓我猜啊,你朋友肯定不喜歡她的未婚夫是不是?想都不用想,一般男主都是另有其人,你朋友為了控訴萬惡的封建主義,準備和真愛一起奮力反抗,即便會遭受族人的無情打擊,但是為了崇高的自由和愛情,依舊不惜一切……”
眼見他越扯越遠,魏常盈再也聽不下去,隻能出聲打斷他:“她和未婚夫兩情相悅。”
張嘉鳴頓了頓,“哦”了一聲,擺出一副請君繼續的表情,也隻有像他臉皮這般厚的人,才能如此收放自如,一點都不顯得尴尬。
其實魏常盈隻是想表達,每次提起心愛之人,她的朋友都會特别地開心,那種從内而外所散發出來的幸福感會像海浪一般翻滾不息,感染旁人,大概,這就是所謂的“喜歡”吧。
不讨厭張嘉鳴是事實,但當他說喜歡自己的時候,她完全沒有這種按捺不住的澎拜感情,甚至可以說隻有心如止水一樣的平靜。
即便仍未切身理解,但在她單調又古闆的理解範疇内,喜歡應當是謹慎而嚴肅的一種感情,不該被當作驗證傳聞的兒戲,也不該在這樣無趣的争執中侃侃而出。
她轉過頭,臉色蒼白如紙,散亂的枯黃頭發搭了幾縷在肩上,隻有眼睛仍是澄亮的,這是渾身上下最有生機的地方。
“張嘉鳴,我不知道你是認真的還是在開玩笑,當然,我更願意相信開玩笑的成分比較多,畢竟,你擁有得太多,對于你來說,失去可能也僅是屬于人生中的一種樂趣,所以任何東西,包括屬于人的各種情感,都能成為你手中的籌碼,赢了後輸掉,輸掉後再赢回來,都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但是我和你不同,我什麼都沒有,有很多事情,即便努力去争取,也未必能得到一個圓滿的結果,就像說服你去上學這件事,我根本拿不出什麼能夠吸引人的東西來進行談判。”
“上不上學随你,但是别拿我開玩笑,你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你。”
魏常盈隻喜歡花,喜歡樹,喜歡天地廣闊的自然,喜歡萬籁俱靜的深夜,喜歡一切不需要去分享、隻與形單影隻有關的事物,可以孑然一身而來,亦可以不沾因果而去。
魏常盈喜歡孤獨,魏常盈應當孤獨,就像從前那麼多次的失望與離别一樣,總有一天她也是會離開出租屋,重新過上隻屬于自己的生活的。
“既然答應你了我就會盡力去完成你想要做的事情,不用再拿這樣的說辭來哄我開心的。今天有點累了,謝謝你和财叔的照顧。”
她把自己卷進了白色的被子裡,像是在拒絕着什麼,也像是在躲避着什麼。
張嘉鳴沉着一張臉,一時理解不了她的情緒起伏,隻那雙好看的杏眼中依舊泛着濃郁的一層血紅,默默地注視着床上隆起的一堆,企圖從中挖掘到一絲有用的信息。
“如果事情真如你所說的那麼簡單就好了。”他緩緩開口。
終于,她聽到門被打開又被關上的聲音,最後還聽到他說:“對不起了,魏常盈。”
接下來的一整天,張嘉鳴再也沒有出現,就連那些無話找話的煩人信息也絕了蹤迹。
月頭的時候,她私下裡給妹妹轉了一筆錢,算起來身上也僅剩下不到一千塊,雖說大部分醫療費用能走醫保報銷,但按照現在的住院規格來看,錢肯定是不夠的。
猶豫再三,她還是決定給媽媽交代一下情況,順便看看能不能預支下個月的生活費。
電話響了很久才接通,那頭傳來了疲憊不堪的女聲,對于魏常盈來說,這種聲音太熟悉了,無需多言,她就已經能猜到妹妹也生病了。
還沒說什麼,魏母就已先開口,說想帶妹妹去醫院做個體檢,讓她周末繼續呆學校裡跟同學一起過,免得回家孤零零地撲了個空。
魏常盈的心中本就有一個大洞,反正已經填不上了,在裡面再鑿掉幾塊石頭也是沒關系的。
她說好,然後吞下了原本想要說的話,套公式般地噓寒問暖幾句便把電話挂了。
傍晚時分,财叔極具個性地提着個電飯煲出現了,說是醫院裡的夥食太差,特意托老友抓來一隻正宗果園走地雞來給她補補這副風吹就倒的孱弱身子。
冷靜下來以後,她認真反思了一回,仍是不太确定早上對張嘉鳴說的話是否太重了,或者說以他那清奇的二世祖腦袋到底有沒有聽懂她在說什麼。于情于理,到底是自己的恩人,如果能重來一回,或許應該以一種更溫和的方式去溝通的。
不得不承,那一聲“對不起”确實是讓她心軟了,也後悔了。
不負财叔之望,在“多吃一些,再多吃一些”的誘導下,魏常盈果然吃撐了。睡到半夜,隻覺胸口悶得緊,胃裡也實在是漲得難受,翻來覆去不見好轉,索性下床走走。
一小口清水才入口,水順着喉嚨不小心滑進氣管,整個人便不受控制地嗆咳起來。緊接着,翻江倒海的吐意湧了上來,她踉跄着跑進衛生間,撲倒在洗手盆上劇烈嘔吐。
起初隻是一些還沒有徹底消化的食糜,再然後便開始出現一些咖啡色樣的殘渣,魏常盈也不甚在意,隻覺得吐出來之後果然舒服多了,便将水龍頭擰到最大,着手清理這狼狽不堪的殘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