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樹,這花,這草地,這開闊的湖面,和夢境中的場景一模一樣,就連壘在岸邊的鵝卵石,都是記憶中的樣子,那塊琥珀色的橢圓大石頭上,還曾印上了半邊紅色的腳印。
她走過去蹲下仔細觀察,此時卻是幹幹淨淨的,隻有些許塵泥沾染在上頭。
張嘉鳴揉着胸口,不明所以地跟了過去:“你幹嘛呢?”
魏常盈頭也不擡地回答:“我覺得,我好像來過這裡。”
張嘉鳴不以為然:“來過這裡不是很正常嗎,大學城有哪個學生沒來過這裡。你别靠那麼近,這裡的水很深的。”
腳踝上傳來些微刺痛,她用瘦削的指頭碰了碰,觸感有點糙,原來是破皮了,不過不礙事,隻滲出了一點血,估摸着應該是剛剛不小心蹭到車輪上弄的,并沒有注意到身後張嘉鳴的神情瞬間變得古怪起來。
垂在身側的手握了又松,松了又握,他眯着猩紅的眼忽然問道:“今天幾号了?”
魏常盈拿出手機打開日曆:“十四,好巧,這個月的舊曆竟然也是十四。”
“十四啊。”他擡頭望着澄澈的天,思考片刻,又接着問出一個毫不相幹的問題,“你知道這中心湖的水是死的還是活的嗎?”
魏常盈撥了撥清澈的湖面,湖水蕩漾開來,打散了幾片聚集在一起的花瓣:“水質這麼好,應該是活的吧。”
身後之人很快給出答案。
他用清澈悠揚的少年音色描繪出一幅遙遠又陌生的畫面:“對,在大學城還沒建成以前它就在這裡了,那時候這一片還挺荒涼的,湖邊密密麻麻都是半人高的雜草,周圍樹木叢生,滋生了大量蛇蟲鼠蟻,到了夜裡經常會彌漫出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濃霧。”
“我很喜歡在這裡遊泳,天晴的時候,能看到各種各樣的水生生物和閃閃發光的石頭。等入夜以後,湖水就會變得冰涼,不過不是入骨的寒,在夏天裡特别舒服。最吸引人的是倒映在水中央的月亮,你知道妖怪都喜歡月亮嗎?它是那麼地清晰,真實,魅惑着所有修行動物靠近,哪怕這隻是一場觸不可及的鏡花水月。”
魏常盈在二線城市的村莊裡長大,雖不及繁華發達之地,但在小時候起就已鮮少看到山林耕地,常見的也莫過于船行通暢的諸江,或是能自給自足的休閑農莊,并沒有見過像張嘉鳴所描述的這樣原始的景象。
“你覺得它會和東海相連嗎?”他又問。
她笑他該回去好好學習地理了,小學生都知道東海不在這裡,要連接也是連接南海。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陽光太過刺眼的緣故,轉頭的某個瞬間,她好像看到了張嘉鳴的瞳孔變成了一條細線,隻是一瞬的時間,眨了眨眼,又恢複成正常的模樣。
張嘉鳴罕見地沒有反駁她的調侃,隻是若有所思地說:“誰知道呢,反正世界上的海都是相通的。對了,你會不會遊泳?”
黑色的軟發,赤紅的眼睛,黑衣包裹下的身軀直如松柏,往日裡悠哉悠哉一副天掉下來便當被子蓋的人氣場突然變得認真銳利。
此時此刻,魏常盈才真正發現,張嘉鳴雖然清瘦,但身量高,對矮了一大截的自己來說是絕對的體型壓迫。
都怪平時的他太過吊兒郎當,竟讓她天真地以為這是一個愚蠢又清澈,偶爾還能騎到頭上欺負一下的純良之人。
這種陌生的感覺一度讓魏常盈懷疑這到底是不是張嘉鳴本人。
她的直覺一向很準,警惕地站起身,視線一刻也不敢從他身上離開:“我不會遊泳,怎麼了?”
“沒什麼,隻是想告訴你,我的水性很好。”他不着痕迹地瞥了眼她的傷口,往前一步,補充道:“你記住,如果你掉進水裡了,我一定會救你的,所以你不用擔心,也不要害怕。”
上課時間,附近的遊人本就稀稀落落,不知何時起,周圍的人都不見了,諾大的公園,隻有森森草木和一片不知道年月深淺的湖水。
“那真是,謝謝你了……”
魏常盈本就站在石頭邊沿,再退後一步,半隻腳後跟就懸在了水面。
捏緊裝着錦囊的口袋,她試圖扯開話題:“張嘉鳴,你是不是不舒服?是剛才撞到哪裡了嗎?醫院就在旁邊,我陪你進去檢查一下。”
步步緊逼的少年搖搖頭:“魏常盈,你是個好人,我挺喜歡你的。”
“如果可以,我們是能成為朋友的。隻可惜,這世上的事總是難以找到兩全的辦法,但是……”
“但是”後面的話還沒有說完,隻見他的左腳突然絆上右腳,好似被人從背後用力推了一把一樣,以一種極其不合常理的姿勢詭異地摔在地上,然後一頭栽進了水裡。
“撲通”一聲,濺起好大的水花,把魏常盈的褲腳都濺濕了一片。
“哎喲我去去去去去!”
張嘉鳴的咒罵聲相繼響起。
她眼睜睜看着張嘉鳴在水裡滑稽地撲騰,完全不像他剛剛所說的會水的模樣。
隻見他好不容易拔出陷進淤泥的腳,然後頂着一頭濕漉漉的亂發,坐在水裡瞪着一雙杏眼一臉不可思議地指着自己控訴:“魏常盈你……”
“我?我……我……我什麼都沒做!”事情的發展實在是太超出人的想象,魏常盈忙不疊地舉起雙手以示清白,連否認的話都說得磕巴起來。
看她一臉無措,張嘉鳴知道是自己吓到人家了,也跟着胡言亂語起來:“不是不是,我不是說你,啧,這樣說也不完全對,也不能說跟你沒關系……”說着又錘了水面一下,錘得水花四濺的,然後往她那邊瞪了一眼,惡狠狠地撂下狠話:“你走着瞧,看我收不收拾你!”
正想爬回岸上,不知道又被什麼扯了一下,腳下一滑,差點又跟石頭來個親密接觸。
“還來!”張嘉鳴惱羞成怒,轉頭責怪魏常盈為什麼不來拉他一把。
魏常盈當然不敢出手相助,隻敢遠遠地看着他狼狽地上岸,罵罵咧咧的,行為舉止和說話的語氣都跟從前一樣,覺着“張嘉鳴”好像又回來了,她才試探着喊出他的名字。
給衣服擰着水的某人沒好氣地問:“幹嘛?”
“你頭發裡還有片樹葉……”
把頭發抓成雞窩才找到那片葉子,他洩憤一樣用力丢在地上:“一世英名都被你毀了!”
說罷,丢下一句“你不要跟着我”就狼狽地轉身離去,在綠道上留下一串長長的腳印。
一臉懵的魏常盈徹底搞不清狀況了,光天化日之下,他這是被鬼上身了嗎?還是說,他确實是想對自己做點什麼,然後被跟在身邊的小妖作弄了?
騎車在附近走了一圈也沒有看到張嘉鳴的身影,不過好歹也是原住民,這麼大個人也不至于會弄丢自己,如此想着,她便先一步回村裡去收拾自己的行李。
路過水電維修店時,想起空調制冷出了點問題,不想麻煩财叔,便自己叫人過去維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