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池燼去世的第七天,頭七,天氣陰沉,太陽掩蓋在層層密布的鉛雲下,一路來不見陽光。
謝清染眼睛纏着紗布,黑發在風中飄揚,連帶着縛在後腦勺的飄帶晃蕩,在風中飄出柔軟的弧度。
他的眼睛不至于一點用都沒有,可以模糊地感知到人物的輪廓。
如果光線弱一點,比如現在的陰灰天,視力要差一些,但如果太陽光刺眼,眼睛刺痛得睜不開。
要是處在黑夜裡,燈光或月光細薄,那更看不見。
離一個真正的盲人不遠了,大概,謝清染心裡自嘲道。
“最後一趟,去郊區玫瑰園參觀的最後一趟列車了,要上車的趕緊了。”
今天雖是陰天,因處夏季,天氣倒是悶熱,也不知道天上的積雲是不是把人世間的水汽都吸走了。
空氣變得幹巴巴的,每個人臉上能悶出一層汗。長發還披散在脊背的姑娘們,脖頸上早已出了一層汗,頭發黏着難受極了。
景點客車售票員站在車門口叫喊着,催促還在外面買冰飲的旅客注意發車時間。
謝清染是這個時候上車的,眼睛上纏着兩層紗布,看不清整體面容,隻能看見兩片削薄的嘴唇,沒有多少血色,好像正在經曆重病。
露在紗布外的皮膚白淨細緻,近距離看白璧無瑕。
售票員是個二十幾歲年輕的姑娘,旅遊管理專業大學生,暑期在市景點旅遊管理部門實習,既當客車的售票員,又當導遊。
她看着謝清染上車來,紗布上露出的額頭上悶了一層薄薄的細汗,今天的天氣實屬奇怪,大家都熱得不行。
有幾個遊客甚至臨時取消了去郊外玫瑰園參觀的計劃。
“你好,需要幫忙嗎?”年輕姑娘紅着臉問謝清染,他已經來到了車門前,提了個小行李箱。
脊背上挂了個畫闆。
白襯衫黑長褲,白淨又立整,襯衫的紐扣沒有扣到最滿的一粒,修長的脖頸完美地露了出來。
即使紗布蓋住了被譽為心靈之窗的最關鍵外貌部位,隻要往那一站,路人第一時間也會傾向于把他歸類于最好看的那類男生。
像個病弱的玫瑰少年。
生了重病,爬起來收拾幹淨面容,以最好的狀态去赴一場約會。
她極力想看透那兩層看似不厚的紗布,看穿玫瑰少年的眼睛,是眼睛受傷了嗎?
可還是看不清謝清染的視線放在哪裡。
隻是聽見溫和帶笑的回應:“那謝謝了,可以領我到最後一排麼?”
售票員松了一口氣,還以為她會被冷淡忽視掉。
她剛問完是否需要幫助,那瞬間後悔了,擔心謝清染誤會她是不是将他真的當成了什麼都看不見的盲人,心裡會亂想。
現在看來,性格還挺好的,不像外表給人的印象那麼冷淡。
“給外地慕名而來的遊客介紹一下,等等,插句話,今天确實很熱,辛苦你們了,那我接着剛才的話題講下去。”
年輕的售票員,也是随車的導遊,繼續講述着玫瑰園的故事。
客車在高速公路上平緩前進,沒有開窗,車上的空調嗡嗡運作,年輕導遊甜美的聲音在封閉的空間飄蕩,講述故事聲情并茂,倒也消除了旅客的部分熱意。
“南城玫瑰園,顧名思義就是一座種滿了玫瑰花種的園子,真正意義來說它其實是一座陵園,安葬着無數正義之魂。”
“玫瑰園地處南城的邊界地帶,一百多年前,那塊地方還是城牆所在地,有名的南城戰役就是在玫瑰園附近發生的。”
“一百多年前,南城最英勇的顧将軍帶領南城士兵誓死保護南城中的婦孺百姓,用血肉之軀堅持到了最後一刻。”
“戰役勝利了,敵人被擊退了,南城生存下來了,可顧将軍再也看不見了。”
“顧将軍犧牲了,不久後,顧将軍深愛着的夫人自刎于城牆。”
……
謝清染單手撐在車窗上,紗布下的眼睛微微半阖,跟客車上的其他人一樣,安靜地聽着過道中央帶着飽滿感情講述那段愛情故事的導遊。
他倒是沒有聽過這段曆史。
顧夫人自刎後,南城民衆将兩人合葬在南城城牆邊上,在南城的邊界繼續守衛着南城。
奇妙的是,随着時代變遷,城牆坍塌,徹底拆卸掉,人們發現這塊地方随風或随鳥不知從哪裡攜帶了玫瑰種子,降落在這片土地上。
再過數年,這片土地的野玫瑰花越長越多,花勢茂盛,最終成就了一片玫瑰園。
玫瑰園每到夏天花期最盛,如同行行列列,新的南城守衛者,仿佛也象征着顧将軍的英勇正義後與深愛着的妻子的伉俪情深,熱烈而浪漫。
年輕導員的确有講故事的天賦,将這個頗具浪漫主義色彩的故事娓娓道來,延綿缱绻。
謝清染雖然看不清楚前面的乘客,耳邊倒是隐約有泣哭動靜。
生活在現實久了,就像兒時喜歡城堡童話,成年人還是會為一些頗具童話色彩的深情感動,潸然落淚。
因為不論是純真還是深情,都是現實中的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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