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文王說:“按照常理說是沒有的,但是山間僅一兩隻紅狐,若是被剛才那人救走,改動了未來事,那便更不可想象。一般都是活的祭祀預知未來,若是落入他人之手,便斬殺殆盡。”
“而且族中有長老,曾也用過死狐的夢魇之力,似乎更是厲害。”陳文王又繼續找補。
夢魇之力隻有族中長老可以駕馭,陳文王從不曾得之一見。
但紅狐的傳說在陳國還是廣為流傳的。
夏夫人指着涓朱:“那美人豈不是立了大功了?”
“我瞧瞧…”夏夫人走路極其輕巧,腳腕子細的幾乎一捏就能捏到,又白皙的要命,陳文王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杳臨…”待到涓朱處的時候,陳文王害怕夏夫人看涓朱便急忙叫。
可還是晚了一步,夏夫人還是看到了涓朱的樣子:“…”
涓朱的下巴被夏夫人狠狠地捏住,他吓得面色慘白,夏夫人沉默着并不說話。
半晌才冷笑着說:“你怎麼敢的?”
杳臨怎麼都想不到竟然是涓朱,是她娶進門的兒媳婦。
兒媳婦的背叛和姘頭的背叛,讓她頓時沉默下來。陳文王在旁邊大氣都不敢出,一直立在夏夫人的身後。
陳文王自幼是陳國大司馬扶持登基的,他這輩子幹過最瘋狂的事情就是毒死大司馬強占夏夫人,他本是個平庸無為的王,若不是大司馬的扶持,他的陳國早就不複存在了。
但他就是愛極了夏夫人,又不肯當奪妻的王,便殺死了大司馬。
他對大司馬和夏夫人都有愧。
夏夫人自從大司馬死後便性情狠辣,她不肯受任何人的欺辱,她拔掉自己的簪子戳着涓朱的臉頰,涓朱吓得心跳都快停止了:“夏夫人,夏夫人,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您手下留情…”
夏夫人猛的戳爛了涓朱的臉頰,她不允許這樣的人侮辱她。
涓朱疼的滿地打滾:“啊…啊…我的臉…”
夏夫人冷笑着看着滿地打滾的涓朱,看着他的臉頰醜陋的疤痕,看着疤痕不停滲出的血液,她抿唇一笑,真是解氣。
夏夫人對涓朱說:“那麼想跟着文王,我替文王封你一個勇妃如何?沒有違禁狩狐的勇氣,沒有背叛我夏侯家的勇氣,怎麼能做出這樣的事?”
陳文王弱弱的喚着:“杳臨…”
夏夫人打斷了陳文王,她聲音又恢複了往常樣子:“文王帶着您的妃回陳宮吧。”
夏夫人朝着陳文王擺擺手:“夏侯府廟小,裝不下您兩位,以後别來了。”
陳文王有些怕了,他怕這個絕世的美人不再理他,他便小心翼翼的說:“杳臨我錯了…杳臨…你别不理我…”
夏夫人理都沒理他,轉身就上了轎攆。
在夏夫人那裡碰了一鼻子灰的陳文王氣不打一處來,他轉身就摔着轎攆裡的東西,又瞥見了在地上捂着臉的涓朱。
他指着涓朱:“真是晦氣…”
絲毫沒了剛才憐惜的情意。
“陛下我的臉…我的臉被夏夫人劃爛了…您要替我做主啊…”涓朱爬起來抱住了陳文王的大腿。
陳文王越看他越覺得厭惡,要不是他,夏夫人能給他臉色看嗎?
陳文王便不耐的說:“她都給你安撫了,封你妃位了,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涓朱的臉被化了一道很長的印記,破壞了他本身的模樣,他恨極了夏夫人:“她一個孀婦怎麼能替陛下您來決斷呢?”
陳文王踹了涓朱一腳:“混賬…不許你再說杳臨一個字的不是…”
陳文王踹的不輕,涓朱疼的直喊,陳文王倒覺得也可憐,索性帶回了陳王宮,給他一個冷僻的宮殿住着。
夏侯府邸比着尋常的王府都要大個十倍不止,這裡的每個屋子都點燃着蠟燭,夏夫人上午被涓朱獵狐的事情氣的臉色慘白,蠟燭一照更加慘白了。
剛一進家門喜婆婆就急忙攙着夏夫人:“夫人怎麼臉色那麼不好?誰惹您生氣了?”
夏夫人歎了一口氣:“不要問了,去打水沐浴。”
“是。”
涓白的力氣不大,推人也慢了些,夏夫人回來的時候,夏侯溪和涓白也剛回來,本來備的有馬車,但是夏侯溪給回絕了。硬是讓涓白一個人帶他回來的。
夏夫人今天本就氣悶,又看見夏侯溪雙腿不能動,還到處亂跑便更氣了:“你怎麼回來那麼晚?不是說就去陶大夫家裡問診嗎?”
夏侯溪向來和他阿母不對付,要多叛逆有多叛逆,他厭惡極了賣笑的母親,厭惡美得無人能比的夏夫人流轉各個男人中。
他更厭惡自己的無能,雙腿不能動彈。
夏夫人見他不說話,便揉了揉太陽穴說:“明明阿母去把陶大夫喊來便是了,你非要去,若是路上有個不測,你這腿腳又不能跑,不能跳的,讓阿母怎麼辦?”
夏侯溪淡淡的說:“不需要你管。”
“我不管?你是長大了翅膀硬了對嗎?若是沒有阿母,你現在在哪裡?在幹嘛?是不是早就餓死在荒野了?或是在哪裡打着長工,種着莊稼?或者讨食!”夏夫人徹底繃不住自己的情緒了。
夏侯溪擡頭直視着他的阿母,他和他的母親有着一樣美麗的眸子,兩人發脾氣的時候也都出奇的相似:“我是陳國大司馬的嫡子,我怎麼會淪落到乞丐的地步!”
夏夫人雖然美豔無可挑剔,但她也和尋常母親一樣,希望兒女能夠成器,她忍不住多說了幾句:“你阿父死的時候,家裡的财物全都被你親族洗劫一空,他們會在你阿父靈前偷偷帶走你,把你扔在雪地裡,是阿母哭着跪着找你,一個親戚還算善良告訴了我你在哪,阿母才救了你。”
“吃絕戶要把我們趕盡殺絕,是阿母把你帶到今天的,你是我杳臨的兒子,不應該再念着夏侯家。”夏夫人想起大司馬死後受的冷眼與不公,就恨得要命。
夏侯溪厭惡母親,厭惡自己,他說:“你肮髒極了,你委身于陳文王,在此之前呢?你到底有多少男人?不要把你說的那麼偉大,說的好像是我把你弄得如此不幸似的。”
“難道是我讓你委身陳文王的嗎?”
夏夫人幾乎沉默了:“…”
她的傷疤就這樣被兒子揭開了,她的眼淚就這樣一顆一顆的滑落下來。
夏夫人哭着扇了夏侯溪一巴掌:“放肆!”
夏侯溪第一次被夏夫人打,他看着渾身發顫的夏夫人:“阿母…”
夏侯溪轉身就要走,夏夫人拉着他的衣袖:“溪兒,阿母…”
“放手…”
夏夫人緩緩放了手。
夏侯溪對涓白說:“推我回廂房。”
涓白這才從剛才的巴掌中回過神來,媽媽呀,果然叛逆的小孩不教不行,把夏夫人這樣的絕世佳人都逼的潑婦起來。
夏侯溪您可真行。
夏夫人看着涓白把夏侯溪推走的時候,半晌沒說什麼,待他倆走了之後,她才擡頭看着一輪殘月:“可能一切都是錯的吧。我好像一步錯,步步錯了。”
“繁豔歸何處,滿山啼杜鵑。”(此注釋詳見作話。)
殘月一輪高高的挂起,涓白不喜歡看殘月的,殘月隻有薄薄的霧和寥落的星子一起,看起來極其蕭瑟。
夏侯溪不過二十不到的年紀,他近些時日憋屈極了,自小到大他聽了不少編排他母親的流言,有些還真的不是流言。
他阿母還真是個妖精,沒有幾個男人不被她迷倒的。
涓白小心翼翼的敲着門,他看出開今晚夏侯溪情緒不佳,還沒等他敲幾下,夏侯溪就在房屋裡喊着:“别進來,滾開。”
涓白熬了一晚上的中藥,他的目的很明确,趕緊讓夏侯溪的雙腿治好,他尋個雜役的活計去幹着,總比現在提心吊膽強多了。
涓白還是側着身進了屋子裡。
夏侯溪撇撇嘴說:“我說了不讓你進來。”
夏侯溪心緒亂極了,若是心事可以明示,那他彎彎繞繞的心事像是頭發絲一樣雜亂無章,他恨自己的雙腿不能動彈,恨自己無能讓母親成為陳文王的姘婦。
涓白眼睛亮晶晶的,他給夏侯溪端來了一碗藥劑,藥熬的很濃稠,一聞就知道哭兮兮的,夏侯溪不甚愛喝藥,他就轉過頭去沒再理涓白。
涓白又進一步的跟上去:“喝…”
隻能發出極其細微的聲響。
夏侯溪看着涓白,這個家夥簡直是個粘人精,他心中的火不知不覺的消了一大半,他無奈的說:“罷了,懶得理你了。”
他在涓白一絲不苟的監督下喝完了藥。
涓白輕輕的呼了一口氣,還好夏侯溪今天不難纏,有在乖乖喝藥。
夏侯溪看着涓白的樣子,他問着:“涓白你有阿父麼?”
涓白睜大了雙眼,什麼?沒有阿父,我咋出生的?
莫名其妙的問題。
涓白用力的點點頭。表示,有的有的,肯定有的。
夏侯溪眸子微微一沉,涓白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夏侯溪,沒有以往的莽夫呀樣子,倒是沉靜的像個玉面書生:“他待你好嗎?”
涓白仔細想了想,搖了搖頭。
夏侯溪打量着涓白,涓白越發的圓潤起來,有些不似女子的英氣,倒更加好看了:“不好?”
“他有待你好的時候嗎?”
涓白想了想,興許是有的吧。
“講給我聽聽。”夏侯溪拖着腮,涓白有時候覺得夏侯溪閑的要命,都閑出屁要了解他這個奴婢下人的過去了。
涓白指了指喉嚨。大哥您看我能說話麼?我是個啞巴,知道啞巴哪裡有殘疾嗎?
夏侯溪才讪讪的笑了笑:“行吧,那寫給我看看。”
涓白寫着,吃香米,做飯好吃。
夏侯溪驚的下巴都快掉了,米飯而已,你阿父也就會蒸個米,你都樂呵了?
夏侯溪笑了笑:“瞧你沒出息的樣子,這就高興了!”
涓白當小尼姑的時候總是會讨來一盆香米,那是一個虔誠的阿嫲給的,他每次端着一盆香米回家的時候,衛老爹總會高興,他很會做飯,蒸的香米香噴噴的,幾乎家家戶戶都能聞到,知道衛家又吃香米了。
涓白每次都能讨着吃個三四口,剩下的都被涓朱和衛老爹吃的光光的。
月色越發的暗淡了,幾乎看不出來它的白暈,發黃的像極了稀碎的泥土,但微弱的光還是能照着夏侯溪和涓白的。
涓白沖着夏侯溪笑了笑,比劃了一通,所以公子您要好好吃飯,好好養病,等你好了,我也給你做香米吃。
夏侯溪摸了摸涓白的腦袋:“懂了,但香米我不愛吃,以後香米都是你吃,你給我撿果子吃就行。”
涓白用力點點頭。香米好吃的,我要吃光光,你就吃酸果子吧。
“下雨了…”雨淅淅瀝瀝的下了起來,驚蟄時節,本就容易驚雨,夏侯溪推開了一扇窗,小雨被風吹着斜着吹了進來,吹到涓白的臉頰上,沾染在他的睫毛上,他睫毛震顫,忽閃忽閃的。
夏侯溪不自覺的替他擦去了水珠:“癢麼?”
涓白點點頭。
夏侯溪從懷裡拿出一方帕子,帕子上繡着溪水潺潺流水不停,他放在了涓白的手裡:“這方帕子給你了。”
涓白笑了笑,他仔細看着繡工,這繡工精緻極了,放在市面上,這至少值個五兩銀子。
涓白可不會白收他人的東西,投桃報李他還是懂得的。
他可沒少蹭課,學的美德可多了。
涓白将帕子頂在頭上,就跑着出了屋,雨水全都打在他的身上,他穿的是粉色的坎子,不一會兒都被打濕了。
“你要幹什麼?”夏侯溪不解的問。
涓白在院子裡翻找了半天,半晌抱着小爐子回了屋,他高興的舉着給夏侯溪看。
“這是什麼?”
涓白獻寶似的把爐子小心翼翼的擺好,他手腳十分麻利,又不知道從哪裡帶的果子和軟糕,又整齊的擺在爐子上。
又一茶香濃濃的煮上。
“爐子?糍粑?果子?”夏侯溪的确沒見過這個便歪着頭問涓白。
涓白拉着夏侯溪,便寫着,打邊爐。
圍爐夜話。
夏侯溪皺皺眉頭:“打邊爐?”
涓白看起來就是清淨溫潤的,他像是一塊璞玉,夏侯溪蓦的心動了,若有此作伴,一生也不算枉然了。
涓白将煮好的茶潑了爐子一小口,“騰”的一下滿屋子都是潑茶香。
涓白烤着糍粑,香噴噴的,小心翼翼的放在嘴裡,整個口腔都化了。
夏侯溪看着涓白眉眼彎彎的樣子,覺得他的眼睛真是好看,像極了一蓬月亮船。
“待到春風二三月,石爐敲火試新茶。”(此注釋詳見作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