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遠遠的連成一片,徐風緩緩吹過倒是像極了壓倒了一片,涓白推得有些累了,他擦了幾把汗,停在一處避着太陽。
夏侯溪有心逗他:“不許偷懶,繼續前進!”
涓白在夏侯溪看不見的時候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前進你個大腦袋前進,老子是人,不是鐵打的。
涓白又冷靜的想了想,這個夏侯溪是個鐵打的,沉的跟千斤頂一樣,死活推不動。
涓白跑到一側的小溪洗了洗自己的帕子,又露出“藕段兒”一樣的手腕,夏侯溪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有些口渴,就是那種渴的冒煙,想要什麼東西解解渴,他越看涓白越覺得口渴。
浩浩蕩蕩的陳國士兵護送着一個轎攆,轎攆上有一男子長得頗健壯勇猛,就是有些油頭粉面的,他的手放在了一側美人的肩膀上,美人給他喂着葡萄,他瞥見前面的夏侯溪和涓白在他便怒喝:“誰人擋本王的道了?”
旁邊的公公立刻去看,看完之後又趕回來回話:“是夏侯公子。”
陳文王這才擡擡眼皮子,仔細瞅了瞅,看見夏侯溪一身紅衣,眉目清朗,尤其是他的眸子和他的母親一樣的好看。
他便掀起簾子望着前面的夏侯溪說:“溪兒你的腿還沒好,怎麼都到處跑了呢?”
“聽阿父的話,趕緊回家去,别讓杳臨擔心,杳臨這些年擔心的本王都看着都心疼。”
夏侯溪握緊了拳頭:“…”
陳文王是他的夢魇,自他記事起母親就流轉于陳國最權勢煊赫的幾個男人中,他恨極了這些個占有他母親的男人。
陳文王沒有看見夏侯溪已經忍耐到極緻的臉頰,他說着:“阿東,阿西,護送公子回府。”
夏侯溪聲音冷的跟寒冬的冰一般:“不牢陛下擔憂,我自己回去。”
陳文王歎口氣:“這孩子怎麼那麼犟呢。”
夏侯溪帶着涓白看都不看陳文王一眼,便走了,陳文王盯着他的後背都快給盯穿了。
他麼的混賬,要不是杳臨的兒子,他早給他碎屍萬段了。
陳文王不是沒想過好好對這個夏侯溪,可偏偏夏侯溪是個喂不熟的狼,他索性懶得管了。
涓朱擡頭看着,他還是第一次見到他的夫君,按理說他早就進門了,可偏偏怎麼都見不到夏侯溪一眼。
今日見了,夏侯溪果然和夏夫人如出一轍,那眉眼眸子漂亮的很,他尤其蹙眉冷看的時候,簡直如春末料峭的風,把他都給吹化了。
涓朱不自覺的就說了一句:“這就是夏侯公子麼?”
陳文王眯着眼睛頗有些打趣的看着涓朱:“本王倒是忘了,他是你夫君,你成親之後沒再見過他麼?”
涓朱是被陳文王給帶出來的,祭祀向來都是不讓女子參與,若是參與便是極大的榮幸,陳文王的妃子們都年老色衰,他也一直沒再納妃,可明眼人一看都知道他哪是不納妃啊,是他想納夏夫人,夏夫人不願意啊。
涓朱還是第一次來祭祀,陳文王破例帶了他。
涓朱裝作羞澀的搖了搖頭,咬着唇瓣說:“沒有,奴婢到現在可還是處子之身呢。”
又勾了勾陳文王的手心,貓撓一般。
陳文王被取悅到了,他便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夏侯溪那個癱子也肯定讓你舒服不了。”
“文王最英勇無雙了。”涓朱讨好的說。
祭祀一般都是會用活人或者活物,陳國這些年一直在商國和趙國中夾縫生存,本就是有些抵抗不住,陳文王逐漸沉迷祭祀,今日的祭祀更是挖了三個三四米的大坑,一個坑用來放蟒蛇,一個坑用來放一些雞兔之類的,還有一個就放了一隻半死不活的紅狐。
涓朱看了一眼那個蛇坑就開始頭暈眼花,他胸悶想吐,這黑壓壓的一片在遠處看來就是纏繞的頭發絲,離近了看都是蛇頭吐着芯子。
陳文王施施然的說:“往日這祭祀也不比這陣仗小一些了,要是你見過,豈不是都要吓破膽了嗎?”
涓朱趕緊谄媚的賠笑道:“奴婢沒見過世面,讓您見笑了。”
陳文王摸摸涓朱的臉頰:“多陪在本王身邊不就長見識了麼?寶貝兒。”
“陛下讨厭…”涓朱嗔笑着。
涓朱裝作漫不經心的說着:“若是此次祭祀,被夏夫人發現了…”
眼睛眨巴眨巴仿若能擠出水來:“涓朱就沒有好日子過了。”
陳文王也覺得理虧,他摸着涓朱的下巴:“她待你不算苛刻,你凡事敬着她一些,不要讓她發現你我二人之事,便沒有其他勞什子的煩惱事兒。”
“陛下說的輕巧,您不會一轉頭就忘了我吧?您可不能當負心漢呢。”
陳文王抿了涓朱的唇一口:“自然不會。”
“本王是宿植亭德,對親近之人,是極其優待的。”
涓朱被親的心花怒放的:“誰說不是呢?您看看夏夫人曾是孀妻,都能現如今過得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陳文王不喜歡涓朱說夏夫人,他便蹙眉:“你嘴皮子怎麼那麼讨人嫌了?不許說杳臨的不是。”
涓朱悻悻然的說:“是。”
那三個坑前的鼎轟然倒地,将士們也都喧嘩了起來。
陳文王拍着案牍大喊:“前面怎麼了?怎麼那麼吵嚷?”
一個公公急忙來回話:“回陛下,祭祀的紅狐被一人給救走了,将士們正去追呢。”
陳文王氣的頭都疼了:“廢物一個!祭品沒有了,本王還怎麼祭祀?”
祭祀對陳文王來說,這是天大的事情。
公公小心翼翼的問:“陛下…要不然改日…”
陳文王一個巴掌就扇了過去,扇的公公翻滾在滴地,他破口大罵:“改日?你說的簡單,要是皇族的族老們知道本王耽誤了祭祀大事,你知道這朝堂上又得攪起多大麻煩?”
涓朱心中有了計較,他便走上前問那個公公:“祭祀向來要活物嗎?”
公公顫顫巍巍的爬起來急忙說:“是。”
“死物不也一樣?”涓朱又問。
公公點頭說:“是,死物也一樣。”
涓朱便跪地拜着陳文王:“陛下不如讓奴婢去試試,奴婢自幼便是在山間捕獵,這射箭的準頭不說百分之百,十中有八,那還是有的。”
涓朱沒有涓白标緻,但到底一個娘胎裡出生的,模樣也是不差的,尤其今日為了避開旁人眼線打扮成一個丫鬟的模樣,倒是顯得青澀極了。
陳文王甚愛之。
陳文王蹙眉問他:“什麼意思?”
涓朱勾唇笑了笑:“若是死的狐狸,還會有人要麼?若是隻是想要那紅狐裘,便在箭上抹上鶴頂紅,不出片刻那狐狸的皮毛都會暗沉無光又散發惡臭,無法買賣。”
陳文王頗賞識的看着涓朱:“你去試試,辦成了有賞。”
“是。”涓朱低頭颔首。
陳文王是個花心不改的,他素來就愛這些個莺莺燕燕,看着她們,他都覺得自己如燕子一般輕盈,仿佛又年輕了不少。
涓朱把頭發盤了起來,他向來是不會以男人的身份示人的,因為他很小的時候就是衛老爹的搖錢樹了,女人的裝扮能吸引過來不少男人,雖然不待客,但也是好處多多。
男人很是奇怪,他是把紅狐背在背上的,一般陳國人對待畜生是極其不好的,哪有人會把狐狸背在背上。
男人雖然背着狐狸,但是腳步輕盈,涓朱多年在山野間打獵都很難追上。
真是難纏極了。
男人跑到了山林間,山林裡空谷幽幽,腳步聲放大了無數倍,涓朱仔細分辨走向,待他知道大概方位之後,他沖着男人高呼:“你要是老老實實把紅狐交出來,免你一死。”
聲音若是莺雀好聽婉轉極了,幽然響起:“若是不交呢?”
涓朱眼睛一狠:“那便一起受死。”
他閉着眼睛,拿起弓箭,仔細分辨方位,待大概确定之後,他猛然拿起弓箭射去。
一聲狐狸啼叫,凄厲,慘痛。
但涓朱卻覺得動聽極了。
張開眼睛的時候果然射中了,那紅狐的心胸前後都被射穿了,四肢不停的抽搐,倒在地上不停的淌血,涓朱笑了笑:“射中了!我射中了!”
陡然間一白衣男子手持鐵扇,他眼睛微微眯起,後眼尾便微微上翹,他眸子冷的跟地窖一般,他有些打量的看着涓朱。
一刹那他眼睛忽然變成了藍色,妖異古怪的藍色,像是潭水裡突然間鑽出來個怪物一樣,他的眼眸越看越覺得不似人,像是動物一般。
涓朱有些發毛,他手中的弓箭“啪嗒”一聲折斷,身後框子裡的箭一根一根的折斷。
像是送祭一般。
涓朱眼睛都瞪大了,心裡不停的發慌,脊背全都是冷汗:“怎麼可能?你怎麼做到的?我的箭怎麼都斷了?”
白衣少年緩緩走到紅狐旁,将它的眼給閉上了,他聲音越發的冷,越發的寒:“它隻是一隻紅狐,你們卻一而再再而三的治他于死地。”
“它何錯之有?”
回響響徹空谷山林。
“十日後,我定會前去讨命。”
涓朱嘴硬的說:“讨就來讨,當我怕你?怕你不知道我名諱,我是夏侯家的兒媳,你也不去打聽打聽,這陳國裡最煊赫的是哪家?”
其實他已經吓得不能動彈,雖然故作鎮定,但手腳發涼到走一步都會摔倒的程度。
語氣漸漸又硬起來了:“我隻是打死一隻牲畜,又沒打死你,若不是文王還等着我,我一定把你弄死才算甘心。”
對,文王還等着呢,把這隻紅狐拿過去封賞。
他便能出人頭地了。
白衣少年笑了笑:“好。”
“那就鮮花烹油,我再助你一臂之力,讓你比現在的位置更高一些。我狐狸仙最喜歡看人高高跌落,命不由他的話本子了。”
狐狸仙每說一句話,這天色就暗淡一分,周圍的風都呼呼的刮着,刮得涓朱睜不開眼睛。
“害我子孫,你逃不掉的。”
聲音越來越遠,狐狸仙不見了蹤迹,涓朱這才睜開眼睛,把那個被他打死的狐狸撿起來。
涓朱越想越不對勁:“子孫?”
“難道這個狐狸也是個妖精?”
管他呢。拿回去讨賞。
涓朱遠遠的就舉起狐狸給陳文王看,他高興的說:“陛下請看。”
陳文王看見涓朱拿着那條死去的狐狸,他摸了摸胡子頗賞識的說:“涓朱真是勇猛精進,你還真是射中了,說吧,要什麼賞賜?”
還沒等涓朱回話,一頂極其奢華,甚至要蓋過陳文王的轎攆停落在他們前面。
“陛下好大的風光,祭祀竟然都不請我來參與了,說吧,又看上哪家的美人了?”
夏夫人穿着淡藍色的雲紗緩緩的走了過來,她柳葉眉毛微微一皺,陳文王都覺得自己的心裡緊了緊,恨不得跪在地上給她撫平。
陳文王不知道夏夫人突然過來,他有些吃驚:“杳臨?”
陳文王急忙的走到夏夫人身前,他握住夏夫人的手:“杳臨你怎麼來了?你不是說你有事來不了嗎?”
夏夫人甩開他的手:“若是我不來…”
她聲音勾人的緊,她走到了涓朱面前,涓朱趕緊低下了頭顱,不敢讓夏夫人看見他的臉頰。
夏夫人冷笑幾聲:“我怎麼能看到美人狩狐這種話本子裡才有的故事呢?”
陳文王害怕夏夫人心情郁結,便走近她牽着她的手:“杳臨你聽我解釋…剛剛…”
夏夫人杏仁一般的眼睛微微閃着,她可真是漂亮極了:“文王莫要辯解了,無非是您厭惡了杳臨罷了,杳臨早已不是二八年華,不在您的心上也是自然的。”
陳文王覺得自己心裡有些委屈:“杳臨你怎麼這麼說呢?要不是今日你說你去普華寺護持,本王巴不得你過來呢,這祭祀沒了你,本王的樂趣就少了一大半,幹什麼都不盡興了。”
夏夫人挑眉勾着陳文王的下巴,頗輕蔑的說:“是麼?”
夏夫人瞥見了一側的涓朱,她下巴擡了擡靠近陳文王:“那文王對祭祀不敢興趣,怎麼能有好大的興緻去看一出美人狩狐的大戲呢?”
陳文王啞然,額頭上都有了汗珠。
夏夫人又冷笑了一聲:“早在之前,杳臨便給文王說過,我母妃是少族人氏,她們一族信奉狐狸仙,一生發願不得打殺狐狸。”
“文王不是答應過我,不濫殺無辜狐族嗎?”
陳文王趕緊點頭,夏夫人看都沒看他一眼。
陳文王撓了撓腦袋:“可…可…可今日有一人救走了紅狐…此次祭祀非紅狐不可啊…”
夏夫人看不得紅狐死狀如此凄慘,她看見那小狐狸的心髒都被射穿了,躺在那裡不停流血的時候,徹底是氣惱了。
少氏一族本就有狐族一半的血液,終身信奉狐狸仙的。
狐狸善妒又記仇,得罪誰都不能得罪狐狸,所以夏夫人下令不讓獵殺狐狸。
陳文王看見夏夫人一動不動的看着那條死去的狐狸,便知道夏夫人這次着實氣着了,他小心翼翼的說:“杳臨你是知道的,紅狐有夢魇之力,能知未來事,有大不可思議之力,還能改動未來事。”
“那死的紅狐還有夢魇之術嗎?”夏夫人挑眉走近陳文王。
陳文王愛極了夏夫人的模樣,陳文王緊緊盯着夏夫人,夏夫人眉眼彎彎不小的時候倒是顯得更加清貴冷厲了,别有一番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