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暖的仿若人一碰都能燙酥了一般,夏侯溪身在的農田也是被曬得熱騰騰的,有股子燒焦麥穗的味道。
他撲騰着站了起來,身上都沾染了泥灰,周圍扛着鐮刀鋤頭耕種的農人們結伴而來,原處有一少女,若說是少女頗有些不符,她長得頗英氣,尤其是那濃大的眼睛,清亮極了,又穿着一件破舊不堪的尼姑袍子。
隻是他長出來頭發,被他束了起來,盤在了頭頂,像極了男人的冠帶,又像極了窮極了的道士。
夏侯溪不知不覺的咽了咽口水,原來涓白扮的像男子的樣子也極其俊美,反倒比女子身時更加誘人。
涓白身後稀稀拉拉跟的都是村裡的農人,倒有一個穿着華貴的男子,男子并不俊美,頗有些猥瑣氣兒,夏侯溪在軍營裡待慣了,向來就是個軍痞子,他不喜歡這種絲毫沒有男兒氣概的人。
他跟着涓白身後,邊走邊拽涓白的袖子,吓得涓白像驚吓的鳥雀兒一般跑開了:“涓白,涓白,你等等我,你等等我嘛……”
涓白的姑姑看不得這個男子的行徑便多說了幾句:“這張員外家的傻兒子又來找這個小啞巴了。”
涓白的姑父是個愛看熱鬧的普通農人,他對他的妻子努努嘴:“你别看他是傻子,其實他心裡明白着呢,什麼好看,什麼是醜的,他都懂得。”
涓白的姑姑看張傻子這個樣子更不高興了:“那這個樣子他還不傻嘛……”
張傻子又叫張成志,是這荷花村張員外家的小兒子,小時候燒糊塗了便腦袋笨笨的,大家都喊他張傻子。
張傻子又繼續拉着涓白的衣袖,涓白掙脫不開,便推了張傻子一把,索性跑了起來,張傻子急得大喊:“涓白,你怎麼越走越快了,你等等我……”
涓白跑的太快了,張傻子跑不起來因為他的肚子上的贅肉,一顫一動的看着滑稽極了:“涓白,我已經求爹爹了,他馬上就會去娶親,讓你當我的妾……”
涓白的姑姑實在是看不過眼了,她知道她哥哥衛老爹是個不負責任的老爹,她小時候就心疼涓白和涓朱兩個兄弟,又因為她也生養過孩子,對涓白這個小啞巴更是心疼幾分。
跟親兒子一般。
涓白姑姑潑辣極了,她掐着腰,握着鐮刀指着張傻子:“你是哪裡來的傻子,還要娶我們涓白,且不說涓白比你小那麼多呢,你也不撒泡尿看看你現在什麼樣子。”
涓白也在那裡比劃着,不要。
不要,你真惡心。
張傻子轟的一聲腦子嗡嗡作響,他恨極了别人喊他傻子,眸子都極其紅了,尤其是眼眶那處,他像一隻被惹怒的公牛,鼻孔一張一翕,眼睛盯着涓白和涓白姑姑一動不動。
涓白姑姑拍拍涓白的衣袖,那是張傻子剛剛碰到的地方,看起來像是極其厭惡那般,但其實不然,這個傻子手上油膩膩的,的确弄髒了涓白的衣袖。
但落在張傻子眼裡,那就是厭惡他,輕蔑他,侮辱他,嘲笑他是個傻子罷了。
張傻子東瞅西望着,趁着涓白和涓白的姑父姑姑不注意,就躲走了涓白姑姑手裡的鐮刀,他跟一隻瘋掉的公牛一樣橫沖亂撞,待要揮舞鐮刀傷到涓白姑姑的時候,涓白推開了姑姑準備替她擋這一刀。
夏侯溪莽慣了,看見這張傻子竟然發起瘋來拿鐮刀要砍人,頓時脾氣上來了。
夏侯溪箭步過去一個飛踢踢落了張傻子手裡的鐮刀,他狠狠地踩着張傻子的手腕:“媽的,天殺的,你再動她試試看!”
張傻子疼的隻哇亂叫,不停的掙紮,邊掙紮邊看夏侯溪:“哎喲我的手…你趕緊放手…你知不知道我阿爹是誰…要是被他知道你打我…你吃不了兜着走…”
夏侯溪俯身瞥了張傻子一眼:“不想知道…也不用知道…你隻記得你今天慘了就行…”
涓白像是認出夏侯溪一樣愣在原地,風吹起他的發梢,農田的麥穗被吹着搖擺晃動,涓白立在農田當中,金色的光都打在他的臉上,看起來俊美清朗。
“你個暴徒!!!”張傻子不依不饒的扯着夏侯溪的褲腳喊着。
涓白依舊是那幅害怕的樣子瑟縮在涓白姑姑的身後,夏侯溪擋在涓白身前,他又踩了一腳張傻子的手腕:“你他奶奶的,一個傻子怎麼那麼瘋癫,動不動砍人,纏姑娘的,真是欠揍。”
“我的胳膊…”張傻子被踩的不能動彈,他幾乎是嘶吼了。
“我的腿…”夏侯溪覺得不解氣,一想到他黏黏糊糊纏着涓白的樣子,更覺得反胃,便狠狠地踢了他的膝蓋。
張傻子徹底蔫巴了。
涓白姑姑喘了一口氣,她眉目間依稀可見她年輕時候靓麗容顔,雖然風吹日曬多年,但那隻是讓她變得更加樸實和生動鮮活了,她指着張傻子唾了一口唾沫:“哼,呸,真是活該。”
涓白姑姑扯着涓白對着夏侯溪說:“哎呀,謝謝大俠啊,晌午吃飯了嗎?來寒舍吃頓飯吧。”
涓白不停的打量夏侯溪,那目光清澈的如涓涓小溪。
夏侯溪擺了擺手,頗不好意思的說:“不了…”
三年後的涓白倒是生猛的漂亮,越看越讓人喜歡,他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涓白給他施禮,夏侯溪覺得還是需要叮囑涓白,他便扯了涓白的手腕,涓白覺得有些唐突,便縮回了手,夏侯溪有些不好意思的撓撓腦袋對涓白說:“那什麼…以後再碰見别人纏你,你就打回去,反抗知道了嗎?要狠狠地打,扇耳光,踢他蛋蛋,反正怎麼不好惹怎麼來,懂嗎?”
涓白看樣子是似懂非懂,夏侯溪看看涓白柔弱的腰肢,看他細弱的手腕,又看看他清澈到愚蠢的目光。
罷了。這打得過誰呢?
“罷了…”夏侯溪讪讪的說。
涓白依舊是那幅似懂非懂的愚蠢的模樣。
夏侯溪欲言又止,最後說了一句:“好好吃飯。”
倏忽間黑霧缭繞,農田靜止不再搖擺,涓白他們也一動不動的如草木一般定格在此刻,但又随後像一陣煙一般消失不見了。
有一輕蔑的笑從遠處傳來,那笑聲頗空靈,若是在傍晚聽,恐怕是會做噩夢,還得是會吓得尿褲子的程度,狐狸少女念念的說:“反者道之動也。”(此注釋詳見作話)
夏侯溪甚是讨厭讀書,他光聽這句話,字面意思他看不懂,更不要提這其中奧義了。
狐狸少女緩緩的從黑霧缭繞中走來,她每走一步,腳下便滴着一滴血,看起來極其怪異。
她輕盈一躍躍到了夏侯溪面前,她和夏侯溪靠的很近,她的呼吸噴灑在夏侯溪面上,狐狸少女眯着眼睛說:“你以為你能救得了一個将死之人?”
狐狸少女輕蔑的抿唇笑着:“救得了一次,你救得了一時,你救不了一輩子。”
“什麼意思?”夏侯溪蹙眉望着狐狸少女。
狐狸少女索性坐在了農田之上,黑霧像是源源不斷似的湧來,她就像是躺在床榻那般側躺在一團黑霧上。
不知道從哪裡她拿的鼻煙壺,她輕輕的嗅了幾下,頗慵懶的指着西邊的方向:“正好午時三刻,你看西邊的莊子第一家的農戶裡去看看,正好能趕上他斷氣。快去吧,别去晚了。”
夏侯溪遙遙的看了西邊她指的方向,最後索性咬咬牙,去了那個莊子,莊子坐在平坦大地上,倒也好找。
他剛到那處便聽見嘈雜的人聲,惱人極了。
涓白的姑父是個普通的農人,他頗無助的立在柴房前大聲喊着:“怎麼就能被蛇咬了啊涓白。”
夏侯溪有些不相信的往前走着。
涓白姑父又喚着涓白姑姑:“他大姑你快來,涓白好像,好像沒了氣了……”
“什麼?”涓白姑姑在炊飯,一聽見響聲便急忙趕來了。
一過來就看見涓白倒在地上,手上有兩個牙印,看起來就像是毒蛇咬的,腳下立刻就癱軟了,她推開丈夫便喊着:“涓白,涓白,你醒醒,看看姑姑,我的好兒啊……”
夏侯溪瞥見了涓白倒地,幾乎像是沒了聲息。
狐狸少女周圍的黑霧更加濃烈,她挑眉看着夏侯溪,冗雜的睫毛眨了又眨:“看到了嗎?閻王要帶人走,你留不了三刻。”狐狸少女的聲音再一次傳來,帶了一點點得意忘形。
夏侯溪蹙眉說:“不可能的,絕對不可能。”
“陶大夫說山泉和紅狐能治他,對,你絕對能救得了他。”
夏侯溪高喊着:“對不對?你回答我!”
狐狸少女拖着腮趴在一團黑霧之上,挑眉笑着:“救是能救,但你要破除夢魇,你要自己想辦法。”
夏侯溪握緊了拳頭:“狗屁!”
這些個臭狐狸狡猾的很,爺爺我信你奶奶的鬼。
夏侯溪走到涓白姑姑身旁,看着她懷裡的涓白,面色蒼白,涓白姑父看見有一個人影就問:“你是誰?大俠?原來是你。”
“别多說話,我帶她找大夫。”
涓白姑姑似乎還想說什麼:“可是,那可是毒蛇啊……”
“我一定能救活他。”夏侯溪堅定的看着涓白姑姑。
涓白姑姑咽了所有想要說出口的話,最後也點點頭:“涓白命苦,請大俠一定要救救他。”
夏侯溪記得陶大夫住的不算近,是在秃山矮丘之中,他背着涓白,涓白安靜的趴在他的後背,他真是太輕了,像是一陣風都能把他吹走一樣。
“誰那麼大力氣啊?把我的門都快給敲爛了。”到了陶大夫處,夏侯溪哐當哐當的敲着門,敲的轟隆作響,擾的陶大夫眼皮跳了跳,腦瓜子嗡嗡的。
“救他。”夏侯溪指着涓白對陶大夫說。
“他怎麼了這是?”,陶大夫急忙翻開涓白的眼皮,“哎呀,這蛇毒已經入了肺腑,恐怕不能起死回生了。”
狐狸少女笑了幾聲,頗為欠打,她勾唇輕笑:“反者道之動也。”(此注釋詳見作話。)
夏侯溪繼續握緊了拳頭,媽的,天殺的,沒見過那麼欠打的臭狐狸。
狐狸少女不知道夏侯溪在心裡腹诽,她笑嘻嘻的說:“你看,若是你救了他,他明天被燒死,再救救後天被淹死,再救就被打死…”
黑霧漸漸的包裹住了夏侯溪,夏侯溪發現黑霧裡面晶晶亮的,上面像是碎片一樣,涓白被燒死的樣子,被淹死的樣子,甚至被惡霸打死的樣子……
黑霧淡去,狐狸少女立在夏侯溪面前,她緊盯着夏侯溪:“總之你赢不了閻王的。”
“你少诓人。”夏侯溪繼續握緊拳頭。
狐狸少女本就是山間一隻普通幼狐,後來凡人火燒山間,一場人為山火讓狐狸少女沒了狐族,隻有一個半大的弟弟。但正好她一次捕食中遇見了她們狐族的老祖。
狐族老祖是先商時期就存在的狐狸了,此間比他更年長的狐狸幾乎沒有,任何狐狸見了他都得喊他一聲老祖,或者恭恭敬敬的稱他狐狸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