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姨......”床上男子雙眼緊閉,睫毛濕潤,一滴淚珠順着眼尾滑落,口中喃喃呓語着模糊不清的話語,夏璟熠從勉強辨認出“蘇姨”字。
子正已過,新年已至,屋外爆竹聲聲不斷喧嚣不已,卻沒能吵醒床上沉睡中的男子。夏璟熠已坐在床邊良久,看到床上男子落淚,伸手輕輕擦拭掉淚水,又輕聲叫了幾聲,然而床上男子依然沒有睜開眼睛。
夏璟熠神色愈發凝重,猶豫着要不要強行将對方喚醒。他和哥哥幾人一同守歲至子夜時分,便找借口先走了,即便知道此時前來不合時宜,還是忍不住悄悄來了侯府。沒想到正碰上對方夢魇,怎麼都叫不醒。
恰此時,白榆走了進來,見夏璟熠神色擔憂又叫了自家公子幾聲,傅洵之卻依然沒有反應,于是輕聲道:“殿下,公子怕是不會醒了,他前日也這般睡了很熟,叫不醒,等他睡夠了便會醒來了,殿下不必擔心。”
夏璟熠臉色擔憂之色卻未減,喃喃道:“他以前睡得也不似這般沉。”
“許是今日這香的緣故吧,”白榆回頭看向屋内的香爐,香爐上氤氲缭繞,“前日也是這香,公子那日睡的也是不省人事。公子淩晨醒來本說日後不要再燃此香的,可今晚睡前不知為何又吩咐屬下點了此香。”
屋内萦繞着清淡的奇異的香味,夏璟熠凝神聞了片刻,未覺又何不适,反倒覺得挺舒服的,隻是沒能問出是何種香,便問道:“這是什麼香?”
白榆答道:“此香名叫冷香,公子說想要些清心靜氣的香,李管家便推薦了此香。”
“冷香?”夏璟熠皺眉想了會,“似乎沒聽說過,從哪裡來的?”
“唔...從何而來不知道,隻聽李管家說侯夫人生前愛用此香。殿下若想知道明日屬下再去問問。”
“嗯。”夏璟熠應了聲,又道:“你先下去吧,我守着他。”
聽到夏璟熠要守着自家公子,白榆面上稍稍意外了下,卻也沒有多話,回了個“是”就要退下,然而剛走了一步,卻又聽夏璟熠叫住自己,道:“可有紅繩?”
“有的。”白榆不知對方要紅繩做什麼,但還是聽命去取了一根回來,交與夏璟熠後退下。
屋内點着昏黃的燭火,傅洵之睫毛輕顫,睡容之上漏出痛苦之色。夏璟熠沉眉注視良久,目光下移落到對方伸出衾被之外的右手上,手腕處仍還留有一圈淡淡的紅色痕迹。夏璟熠又注視片刻,從腰間取出一枚銅錢,拿起紅繩,将紅繩對折穿過中間四方的孔洞,繞過銅币兩端,手指靈活的将銅币與紅繩編織在一起。利用燭火燒斷了多餘的長度,夏璟熠擡起傅洵之的右手,将紅繩仔細的系在傅洵之手腕上,恰恰遮住那圈淡色的紅痕。
夏璟熠才剛剛系好,就見手中的手腕忽然擡了起來,一聲略帶沙啞的聲音從前方傳來:“殿下怎麼在這?”
夏璟熠聞聲擡頭望去,傅洵之不知何時醒了,睫毛之上淚水尚在,看向夏璟熠的目光帶着難以描述的痛苦。
“做噩夢了?”夏璟熠輕聲問道。
“嗯。”傅洵之悶聲應了聲,複又阖眼,擡起右手手臂遮住雙眼,半晌,又問道:“什麼時辰了?”
“已是天和七年元旦,子正三刻。”夏璟熠目光柔和的望着傅洵之,“傅将軍,新年快樂,從今諸事願、勝如舊。”
“嗯,殿下也是。’傅洵之道,“歲歲年年,身體康健,平安快樂。”
話落,兩人都沒再出聲。傅洵之手臂遮住眼睛,一動不動,隻有胸口在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夏璟熠靜默的盯着對方的擡起的手臂,帶着銅币的紅繩貼在傅洵之手腕上,尺寸剛好。
須臾後,夏璟熠開口道:“傅将軍夢見了什麼?”
說完,夏璟熠等了會,才聽到對方淡聲回道:“一些往事罷了。”
“和母後有關嗎?”
“嗯。”
“母後說了什麼?”
傅洵之向上移了移手臂,睜開眼睛看向夏璟熠,道:“平安長大,快樂幸福。”
“嗯,”夏璟熠頓了頓,又道:“若傅将軍下次再見到母後,告訴母後我和哥哥已經平安長大了,如今過的很幸福很開心。”
夏璟熠說完見傅洵之喉嚨上下滾動了下,又過了半晌,才聽傅洵之嗓音嘶啞道:“好。”
屋外爆竹聲仍接連不斷,屋内兩人無言默看。半晌,夏璟熠道:“時間尚早,傅将軍繼續睡吧。”
“殿下呢?”
“我...回去罷,明日再來找你。”夏璟熠說的有些猶豫,明日也不知能不能見到這麼個大忙人了。
許是從對話話中聽到了些不情願之意,傅洵之忽然輕聲笑了聲,随後緩慢起身道:“左右也睡不着了,下官送殿下回去吧。”
定遠侯府離皇宮并不算遠,兩人并未坐馬車,漫步而去,傅洵之提着燈籠為兩人照明,白榆南星駕着馬車遠遠跟在後面。除夕之夜,合家團圓之際,家人圍坐,暢飲聊天,雖已是醜時,卻依舊可聞坊内隐隐傳出熱鬧之聲。坊内熱鬧,街道上自然冷清寂靜,兩人腳步的沙沙聲在夜色中清晰可聞。
風清月朗,上下如銀,兩人一路無言,夏璟熠卻覺得很是愉悅,空氣中淩冽的冷氣都變得無比喜人。
傅洵之突然出聲道:“還沒問殿下深夜來找下官是為何事呢?”
“沒什麼事,白日你沒空,隻好晚上來找你了。”夏璟熠側頭看向傅洵之,“你還在生氣嗎?”
“嗯?生什麼氣?”傅洵之面色平靜。
“我...那日說的那些話。”夏璟熠小心翼翼說道,心中忐忑不安,畢竟第一次坦誠就鬧了個不歡而散。
“殿下日後别再說那些話了。”傅洵之目不斜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