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沒有住過這種房子,也不是故意的。我又餓,又髒,傷口疼,手也疼,我知道你讨厭我,因為我狼心狗肺,沒禮貌,不尊重人,可那又怎麼了?你自己看看你長得像好人嗎?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總之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你救了我我感恩在心,一定會報答你的,又不是要一直這麼打擾你,好好相處不行嗎?你幹嘛這麼兇神惡煞!等我找到錢,欠你的我一分都不會少你……不是,不是……”
說了半天,屠準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長篇大論戛然而止。
她抿抿唇,後悔道:“裴空青,對不起!我不該這麼說你。”
裴空青眉心成川,靜靜看了她半晌。
最後彎下腰,把她遮眼睛的手拿開,和她視線齊平,低沉沙啞的嗓音放得輕緩,就像重感冒下的綿羊哼:“對不起,我有起床氣,我以為是有人……”
“哈,算了,不是要上廁所,想洗澡,還肚子餓嗎?”在屠準的視線盲區,裴空青擡起手,無聲地握緊,又克制地放下,“走吧,我陪你。”
屠準鼻尖泛紅,眼含淚花,點點頭,跟在他身後。
開門,恰好又是廊燈明滅的輪回。
裴空青拍響巴掌,将聲控燈振亮。
蟄伏在黑暗中的蝙蝠,因為被驚擾,開始四處逃竄。
對面的房門虛掩着,燈一開,在竈台聚衆覓食的蟑螂瞬間四散,密密麻麻地在牆面、地面連黑線畫詭異的圖騰,其中好幾隻橫沖直闖,往兩人腳下鑽。
屠準倒吸一口涼氣,頭皮像灌了花椒油,麻得她渾身一抖,這次忍住了沒大驚小怪,卻還是不受控地跳到裴空青身上,縮着脖子認慫,根本不敢睜眼看。
裴空青被猝不及防的重量壓得往後踉跄,一手急忙托着她的大腿,一手在慌亂中扶住牆,堪堪立穩,沒來得及安慰什麼,肩頭倏忽一涼,眼淚浸透衣服。
造孽啊!又哭了?
裴空青不知道該怎麼辦,活了28年,他難得這樣,手足無措的同時,更覺得恍惚和可笑。
他收回扶牆的手,猶豫一下,最終落在她的後背:“都已經跑了。”
“你不是要上廁所嗎?”
“蟑螂最怕人,有膽大的出來,出來一隻,我踩爛它,弄死它全家行不?”
那嗓音分明頹懶,厭世而疏離,卻也帶着好似天不怕地不怕的狠勁兒,每個字每聲調子都透着無所謂的野蠻。
莫名讓人心安。
屠準半信半疑地低頭看了下地面,确認安全無虞後,從他懷裡跳出來,小聲說:“不要踩,會爆出無數小蟑螂的。”
裴空青挑了挑眉,内心暗暗無語,正想應,耳邊溫軟的聲音铿锵有力:“要燒死!燒成灰!”
果然是他想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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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準在他的注視下進了衛生間,上完廁所,還想洗澡,但外面靜悄悄的,她敲敲門:“裴空青,你還在嗎?”
他懶洋洋地應:“在。”
“我想洗澡可以嗎?”
他言簡意赅:“洗。”
裴空青打開燃氣竈,燒水煮面條。
背後水聲淅淅瀝瀝,很快從門縫中溢出團團白霧,熱氣四散,悶得他心裡滾燙,額頭隐隐冒出細汗。
一鍋水很久燒不開。
裴空青擡手扇風,心中的燥欲不得緩解,他仰頭天人交戰,最後轉過身。
磨砂門裡透着一條細長的虛影,栀子花香濃郁得放肆,好像在整間屋子興高采烈地綻放着。
他伸手摸了摸後頸,從來不覺得自己是什麼光明磊落,坦蕩正直的君子,如今亦是悖戾荒唐地行事,他怎麼可能想到她會來花朝這個貧窮偏遠的小城?
是命中注定嗎?
“裴空青!”白霧裡溢出的呼喚打斷他的心猿意馬,“栀子花好香啊!你鎖骨上的紋身也是栀子花,你為什麼喜歡栀子花?”
水開了,裴空青拿出面條随便擠出一把往裡丢。
浴室的水聲戛然而止,白霧裡的身影貼在門上,聲音緊張:“裴空青?”
“我一直在。”裴空青收回不安分的視線,抽出筷子攪動沸水裡的面條。
屠準重新掰開水龍頭,在熱水的澆灌下略感不滿。
不願意說就算了呗,她對他毫無興趣,隻是喜歡花草的男人本就不多,喜歡栀子的就更少見。
開于春末夏初的白花,隻有含苞待放時最好看,盛放時反而成了爛手帕,沒玫瑰嬌豔,沒牡丹雍容,沒菊花堅強,但其實……
“我也喜歡栀子花。”她在潺潺流水裡小聲說。
外面的男人似笑非笑地勾了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