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空青趕到時,警戒線已經拉好,附近的居民搖着蒲扇在線外交頭接耳看熱鬧。
“哪一棟的啊?”
“聽說是6棟。”
“一個女的。”
“警察去抓人的時候,我男人去幫忙擡了屍體,哎喲被捅了十幾刀,渾身都是血窟窿!”
……
警車和救護車都堵在巷外,殡儀車還在來的路上,屍體已經遮上了白布。
裴空青扔開野豹,有點站不穩,幾乎在脫離野豹支撐的同時,人跟車一起摔在冰冷的水泥地面。
他掙紮着爬起來,拉開警戒線,跌跌撞撞地走進去。
一路上,他發了瘋地把摩托車的速度飙至極限,呼吸都艱難,臉好像被風剜出密密麻麻的裂口,疼得睜不開眼睛,哪怕這樣,他都能扛,但現在……
他扛不住了。
他把她留在身邊,不是想要這樣的結局。
往前十年,他無名無姓地站得遠遠的,看她在溫室裡開得嬌豔燦爛。
為什麼?為什麼要自私地把她摘下來,丢進他所在的深淵?
裴空青眼眶通紅,五髒六腑都在抽痛,他扶牆滑進亂叢,無力跪進荊棘叢裡。
痛更痛快,好像分掉一部分身體被割裂的疼痛,他又勉強找回點呼吸節奏,扶着膝蓋站起來,向那具屍體走過去。
“您沒事吧?”有警員發現了他,三兩步跑過來扶住他,“您是報警的那位先生?”
“哪……哪一棟死人了?”明明聽到了答案,真相也近在咫尺,但裴空青不敢信,不敢看,他拽着警員衣擺的手顫抖得厲害,聲音更是抖得不行。
6棟?6棟隻有兩個人,不管哪一個,他都接受不了,接受不了啊!
手上的力量收緊,像垂懸在死亡邊緣的人在求一線生機。
“6……6棟。”警員因他的狀态怔住,“您是死者的親屬?”
轟!
裴空青頭頂徹底炸開,瞬間臉白如紙,警員之後說的話,他已經聽不清楚了。
巷口盡頭有人在氣急敗壞地怒罵:“麻醉師怎麼還沒到?”
年輕的女警員噔噔跑出來,着急大吼:“無關人員趕緊離開!小吳、别磨蹭了,再催一下麻醉師,那姑娘精神狀态極不穩定,舉着刀要跳樓!時間拖延不了了,消防剛到,我們氣墊還沒鋪開。”
“什麼小姑娘?”
裴空青好像死灰複燃,他看向那具屍體,眼淚瘋狂湧出,但又立刻清醒過來,不等警員回答,他拔腿往裡跑去,幾乎是連滾帶爬,試圖和死神賽跑。
醫生和警察都堵在樓道,齊齊把他攔住:“幹嘛的!”
“我是她丈夫!”裴空青嘶吼出聲,“讓我進去。”
帶頭的警官好像看到點希望,立刻讓路,跟在身後交待情況:“她手上有刀,窗台是傾斜的,沒有護欄,現在半個人都懸在外面,你妻子情緒失控,警察都不認,你不能急。”
裴空青點頭:“謝謝,消防氣墊大概還需要多久?”
警官立刻連接對講機,得到準确答複:“兩分鐘,但你家在6樓,高度已經逼近救生氣墊的極限。”
裴空青心裡有了譜。
-
盛夏早晨亮得早,天邊已是一片霧白,但在屠準眼中,卻是一片染血的绮麗。
她擡起手,李奶奶的血,凝固在掌紋中,蜿蜒成一張悲凄的網,雖然已經幹涸,卻還有溫度,原來眼底的绮麗不來自遙遠的天邊,而來自她的掌心。
她這隻手,好像沾過很多鮮血,怎麼都洗不掉那些濃稠的血腥。
哪怕是至親之人,也從未在意過她怕不怕。
她怎麼可能不怕?
因為一聲刺耳的轟鳴,燦爛溫暖的陽光碎掉了,眼淚包裹起來的光斑和馬賽克都是些什麼呢?
是擋風玻璃碎成蛛網,是沖破鐵欄的驚響,是樹枝斷裂的痛鳴,是刹車失控下的重力颠倒,是飛到天上的黑色人影。
車輪軌迹刻進水泥地,暗紅鮮血蔓延開,每一處細節都充斥着破碎、裹挾着絕望。
在那場慘烈的事故中,三對父母失去了他們寵溺的小孩,确實值得悲哀,但屠準也因那些飙車黨,失去了父親。
媽媽縱身一躍,在絢爛煙花中翩跹起舞,從此墜入星辰,從所有煩惱和痛苦中解脫。
屬于舞蹈天後35歲的盛大舞台,在那場煙花雨中落幕。
屠準明明毫發無傷,但又跟他們一起碎掉。
直到……
“阿準,過來哥哥這裡。”
她其實不太記得他的樣貌了,但她記得那股濃烈的消毒水味,她和晏知許本是風馬牛不相及的人,因為爸爸的手術刀相遇,又因為爸爸的心髒重逢。
神明降臨到她眼前,太耀眼了,她無法視而不見,所以哪怕什麼都不記得了,屠準還是堅定地從懸崖邊離開,一步一步向他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