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阮菖蒲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遙岑随即離開。隻是他左等右等,卻沒有功德有所增加的感覺,于是今晚又悄悄潛回來查看。
沒想到原本敞舊卻收拾得整整齊齊的屋子變得如此淩亂,而且迎接他的是當面一個大耳光,十分殘暴。
景南陌靜靜聽着,待他說完,才微眯起眼睛,語氣有些森寒:“不對吧,我記得這房子之所以賣得便宜,是因為素來有鬧鬼之說,難不成前任主人也有血光之災,讓你好心吓唬得賣房?”
她說着,雙目緊緊盯着遙岑,想從他的神色變化中找出些端倪。
遙岑清了清嗓子,目光有些遊離:“那倒不是。此處人煙稀少,我常年在此,找不到人說話,未免有點……沒趣,所以有時候進入此地主人的夢境,和他聊聊天、打聽打聽有意思的事。”
……難怪你功德積攢不起來。景南陌在心裡做了個扶額的動作。
她鑒貌辨色,覺得遙岑不太像謊言欺人。而且作為所謂的地仙,他實在菜得離譜,方才給吓成那樣,都沒有爆發出什麼詭異可怕的手段。
跟原主記憶裡那種幾乎要貼住背脊、帶來極大危險感的東西完全不一樣。
所以,要重新調查兇手?景南陌一陣沮喪,用眼角餘光來回打量遙岑。
出于謹慎考慮,她覺得暫時不要放走這個會隐身、會變化的家夥為妙。于是道:“我想替枉死之人伸冤昭雪,也能夠積攢功德吧?”
遙岑聽出了景南陌的弦外之音,摸了摸自己被打痛的臉頰,哼哼了兩聲:“積攢功德的辦法有很多,我好歹是一屆地仙,怎能叫人驅使?我——”
他剛想說“我偏不”,忽見景南陌五根手指隐蔽的攥成了拳頭。
遙岑的“偏不”二字咕咚咽回了肚子,他搓了搓手,流暢接道:“我是發乎深心之中,要替枉死之人平息怨憤的,與功德無關!我們什麼時候開始?”
……這素質,不送去打工可惜了。
景南陌心中慨歎,面上卻不動聲色:“現在。不過,你先回答我幾個問題。”
由于先前友好的物理交流,遙岑表現出了相當程度的配合。
景南陌先問了關于他實力的疑惑。雖然她此前從未接觸過超自然力量,但根據枉死的阮菖蒲能爆發出的實力,景南陌相信,這個世界“仙”的能量絕不該是遙岑表現出那樣。
遙岑猶豫片刻,還是從心的選擇了坦白。
據遙岑講述,他曾經有過一段挺風光的時日。那是多年前,此地遭遇大旱,土地皲裂、江河斷流。老百姓眼見禾苗全部枯死,生計斷絕,隻能攜家帶口,準備結伴逃難去别處。
遙岑見此情狀,趁着夜深人靜,化作一個白衣公子,對着裡長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言道三日之内,必降大雨。
以那會的時節,還來得及補種一波莊稼,一年的生計不至于全然無着。如若抛荒田地,攜家帶口的出逃,路上死傷必重。
裡長見遙岑倏忽來去,似乎很有神通,便将信将疑地勸大夥再留三日。結果兩日之後,當真烏雲層疊,大雨紛飛,旱情因之緩解。
當地百姓由此誤會遙岑為司雨的神仙,給他建了廟宇,塑造神像,多年間香火一直不絕。
隻是天有不測風雲,去年此地又遇上一場大旱,不少人去他廟裡燒香磕頭,祈求雨水降下。
然而,遙岑這家夥根本沒有降雨的神通,旱情持續日久,當地百姓迫于無奈,采取了“武祈”的法子。
這個景南陌倒是聽過,所謂“武祈”,也被稱作“打龍王”,習俗一直流傳到近代。
有些地方不下雨,老百姓會擡着龍王神像,遊街曝曬,讓龍王睜眼看看民不聊生的情狀。
若是此番過後,仍沒有救命的雨水落下,那就算是神仙,人家也不會跟你客氣,打闆子、打鞭子、砸神像的都有。
果然她聽見遙岑歎息一聲:“眼見旱情如此,我心裡亦不好過,卻實是束手無策。于是神像吃了一頓鞭子,被丢在太陽下曝曬。此後又過十餘日,天上終于有甘霖降下,然而這場大雨卻使我犯了衆怒,廟宇都給一把火燒掉了。”
“嗯?”景南陌有點反應不過來:“沒下雨,不過是打你的神像。下雨了反倒把你的廟燒了?”
遙岑點點頭,長歎一聲:“唉,那場雨讓河水暴漲,沖垮了下遊幾個村子,百姓死傷不少,活下來的人以為我神像遭到鞭笞,因而報複,自然氣憤不已。但這實不是小仙所為,甚至也不能盡怪那場雨。近年來總有人在河邊建水車磨坊、平整河灘地,個個一占就是幾十畝,河道越來越窄,雨量一大,江河蓄不住水,便成禍端。”
景南陌想起原主記憶裡那個磨坊,一時說不出話來。就聽遙岑接着道:“我這樣的地仙,法力多靠願力和香火,因此受創巨大,便隻餘變幻外形之類的低微法術了。”
景南陌撓了撓頭:“你不會下雨,多年前那場雨又是怎麼回事?掐指一算算出來的?”
遙岑理直氣壯地道:“怎麼可能?這是我綜合以往經曆、認真總結的經驗,那日天上白雲卷曲如絲,潔白無暗,一般這種雲相出現時,便是有雨的征兆。而且當時河邊的蜜蜂正在築巢,蜂巢位置明顯比往日要高,這也預示河灘即将漲水,所以這場雨必定不小。”
景南陌一愣,她知道遙岑所說的那種雲,現代叫鈎卷雲,根據她這個年代氣象學的驗證,還真是有雨的預兆。
作為一位仙人,他居然是這麼判斷雲雨。這不科學,不……這也太科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