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阮菖蒲認為這事丢臉的并非她們娘兒倆,而是她的死鬼爹和翻臉無情的弟兄,所以波瀾不驚,并未放在心上,倒讓徐大流好生氣悶。
回憶到此處,景南陌忍不住腹诽:原主這内心也算是十分強大了,單就這事而言,我覺得她宰了徐大流、比徐大流殺她的動機更為充分。
不過徐大流的嫌疑不能排除,他一直覺得原主搶他生意,俗話怎麼說來着,斷人财路猶如殺人父母。
想到這兒,她又記起一個嫌疑人,原主阮菖蒲的兄長,嗯,姑且叫兄長。
這人之前狠心将母女倆趕出家門,後來阮菖蒲四處求借,想要湊錢安葬母親,他又嫌這個異母的妹妹将家事傳揚出去,自覺顔面無光,因此沒少勾結城狐社鼠前來滋擾。
阮菖蒲那時年紀還不大,本是在出生的縣城裡擺攤謀生,被兄長為難了數次,才不得已餓着肚子,徒步走了幾十裡地,到了如今這個繁華的首縣讨生活。
以阮菖蒲記憶裡那人所展現的惡意,如若知道她現在日子過得去,搞不好會另生事端。
但概率不大。景南陌心道,在原主的記憶裡,最近沒有遇見過任何與老家有關的人。按照道理來說,就算給她那遭瘟的兄長瞧見了,也該先發生沖突,不至于上來就殺人才是。
一旁的遙岑見景南陌陷入沉思、久久不語。在旁邊探頭探腦的等了半天,終于忍不住開口:“那個……南陌,依你看,此事我們該從何處着手?”
方才交談之中,遙岑已經知曉景南陌的名字。
他心态似乎不錯,雖然不久前才給景南陌一掌扇得飛起,還被她半脅迫的拉上了賊船,但沒過多會兒,就已經當這事沒有發生過,并沒有顯現出屈辱不甘的模樣來。
這難道就是神仙心态?
景南陌驟然回神,下意識擡起頭來,看見月亮已西沉消失,天際泛出淺淺的魚肚白。
她心裡一驚,知道天亮之後,自己這副模樣被旁人看見,是要出大事的。趕忙低下頭,三步并作兩步,往阮菖蒲那兩間破屋走去。
遙岑見她并未作答,忽然快步行走,猶豫了片刻,還是一漂一蕩地跟上前去。
景南陌本準備先在原主那兩間破屋裡躲一下,别叫早起幹活的誰瞧見,吓死一兩個。
然而當她走入院内,低垂的視線無意間掃過打破的水缸,那些殘片中還有留存的積水,倒映出她現在的模樣。
皮膚的腫脹破裂已經消失,被擠壓得變形凸出的五官也恢複了原狀,數個殘片的倒影中,在景南陌“記憶”裡,那個美麗堅韌的女子似乎又活了過來。
景南陌下意識伸手,摸了摸自己現在的臉,于是倒影中的女子也将手掌貼在臉頰上,是一隻指節因勞碌而粗大變形、結出老繭,但有血色、有實感的正常手掌。
這時遙岑已經湊上前來,見到景南陌眼中的詫異神色,插口道:“你的生魂進入她的□□,慢慢把樣子修複過來了。呃……表面上的修複,如果你的生魂離開,又會變回去,而且會加速腐爛。”
景南陌這才明白過來,她心神稍定,想起遙岑先前所問,于是道:“我們先去阮菖蒲落水的地方瞧瞧。”
嗯……法制節目裡,遇見命案,也是要先勘察現場的,這很科學。景南陌有些苦中作樂地想道。
遙岑對此并無意見,二人離開一片狼藉的房子,往河邊走去,遠遠就瞧見河灘邊的蘆葦倒伏了一大叢,像是給好幾個人踩過。
仔細分辨下來,大抵能找到阮菖蒲滾落的痕迹。可惜那夜大雨如瀑,腳印一類的印痕早就給沖散。現場也沒有發現遺落的物品。
景南陌微感失望,但對于這樣的情形也早有心理準備。她站起身來,拍了拍手,招呼遙岑道:“走,我們去南市。”
她決定見一見阮菖蒲生前認識的那些人,尤其是監市錢真和那個長舌男徐大流,看誰見到她時,會因“死者複活”受驚,顯現出異狀,或是這兩日直接潛逃,人都失蹤不見了。
循着阮菖蒲的記憶,景南陌很順利的到了南市入口,那裡一如既往的喧嘩熱鬧,叫賣聲、吆喝聲、講價聲不絕。
景南陌發覺,她被加強過的身體可以清晰分辨出混雜在一起的聲音,比如她現在就聽見頭一家做南北雜貨的劉老闆在店内拍着桌子罵人:“廖二這遭瘟的,說好一早趕着車來裝這五匹布料,給城北王員外家送去,這個時辰了還不到,呸,别是喝死在哪個溝裡了。”
景南陌現在對“死”字有種莫名的敏感,忍不住抖了抖背部,像是要把身體内積存的陰寒抖出去。
她繼續前行,往阮菖蒲慣常擺攤的地方走去,與見到的每個熟面孔打招呼,仔細觀察這些人的神色是否有異常。忽然,她遠遠瞧見一個少年身影。
這少年穿着青布衣裳,袖口處打滿了補丁,左肩處還搭着個灰撲撲的褡裢,景南陌覺得異常熟悉。
辨認了一秒,大緻确定是阮菖蒲的那個學徒,他是孤兒,父母早喪,沒個正式的名兒,因為到這市場時衣不蔽體,不知從哪兒撿了個爛穿了許多大洞的女子披帛圍在身上,因此南市的商販都管他叫馮小帛。
聽起來挺像馮小伯的。景南陌漫無邊際地想着,就是不知道有沒有馮大伯。
她胡思亂想之際,馮小帛也在漫無目的地私下張望,忽然,這少年隔着人群,遠遠瞧見了頂着阮昌蒲臉龐的景南陌。
他的神色登時大變,身子一震,雙目之中既驚詫、又恐懼。
景南陌心中一驚,馮小帛的反應很不對!
她剛浮起這個念頭,就見遠處的少年收斂神色,并未像她預料的那般或是傻在原地、或是驚懼逃走,反而小步快跑,在人群中東一鑽、西一鑽,向着景南陌這邊過來。
片刻間他便奔到景南陌身前,壓低嗓子叫了一聲:“師父!”
他跟着阮菖蒲做了兩三年學徒,煮湯做面的手藝全是出于她的教授,是以有此稱呼。
景南陌腦中仍然是馮小帛剛見到她時那異常的神色,面上卻不動聲色,學着阮昌蒲的口吻問道:“小帛,你不在草市做生意,怎麼有空到我這裡來了?”
馮小帛強笑道:“今早大鄭哥到我家裡頭,說昨個兒想來師父這吃碗面,卻見師父沒有出攤,師父你以往刮風下雨、沒一天不來做生意的。我便想着先來南市瞧瞧,看師父你出攤了沒。要是沒有,再到你家裡去。”
一直緊盯着他神色的景南陌聽了這番解釋,感覺很是奇怪,不是馮小帛說的話有什麼問題,而是這人言語之際,一直沖她眨眼,眼神還不住往身後瞟去,似乎暗示她有什麼東西要過來。
景南陌畢竟不會讀心,看着馮小帛眼皮都要抽筋的模樣,正猜測這徒弟是不是知道了什麼,眼角餘光忽然瞥見兩個彪形大漢身着官差的衣服,分開人潮直沖她過來。
景南陌未及反應,就見一把連鞘長刀伸了過來。走在頭前那個差役粗聲道:“你就是阮昌蒲?跟我們走一趟。”
景南陌一怔:“怎麼?”
那差役瞥了她一眼,擡着下巴有些不耐煩地道:“徐大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