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她這番說辭多有疏漏。但這個年代,市井小民的普遍心态都是對官面上的人敬而遠之。
尤其是周老九這種向來膽小怕事、老實巴交的人,一輩子連差役都沒見過幾回,哪裡知道官府辦案的流程。
所以他對景南陌的話語全然沒有懷疑,不大明顯的松了一口氣。隻是她每提一次“徐大流”,周老九仍然跟觸電了一樣震一下。眼睛一直瞧着地面,不敢和她目光稍有接觸。
景南陌見事情鋪墊得差不多,于是忽地問道:“周九哥,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周老九渾身巨震,又有要開始哆嗦的迹象,張口便道:“我不知……”
他話未說完,便被景南陌疾言厲色地打斷:
“周九哥,人命關天,勸你還是說實話的好!你對我可以推說一概不知,然而等我上報官府裡諸位大人,公堂之上,面對闆子夾棒,你也要說自己什麼都不知道嗎?”
周老九剛剛恢複的臉色又“唰”的一下白了。在他的認知裡,平頭老百姓,無論有罪還是無辜,隻要吃上官司、上了公堂,那就算一隻腳邁進鬼門關了。
就算僥幸沒在公堂上給那些大人們打死,丢了出來,他掏不出錢看病治傷,跟打死了沒有區别,說不準更加受罪。
想到這兒,周老九的腿都軟了。一把扯住景南陌的袖子,連聲哀求:“我說,我說!阮娘子,你行行好,可千萬别将我告上公堂!”
景南陌不置可否:“那請周九哥說說吧。”
周老九聽對面“阮菖蒲”的口氣有所松動,不自覺将頭偏在一旁,似乎接下來的話要用極大力氣才能出口。
終于,周老九深吸一口氣:“徐大流他,是被厲鬼索命啊!”
“啥?”背負着真·厲鬼索命任務的景南陌一下愣住,沒想到周老九憋了半天,就憋出這麼一句來。
不過她還是很快在心裡回想了一下,徐大流的死會不會真有超自然因素的介入?
但細思之下,又覺得不大可能,因為她被抓進去的時候,遙岑留在外面搜集線索。如果看出了超自然力量,沒有理由不提醒她的、
遙岑雖然現下看着是有些菜,但本質是地仙,眼光還在,他可是一瞧就發覺自己不是原主。
而且鬼抄着個鐵鉗在那兒捅捅捅,這畫面怎麼感覺有點搞笑?景南陌腦海裡不自覺浮現出那個“退、退、退”的表情包。
周老九見景南陌的神色古怪,猜出她不相信。猶豫了一下,還是小聲道:“月娘……月娘回來找他了……”
“月娘?”景南陌愈發聽不懂,但直覺告訴他,周老九掌握着旁人不知道的訊息。于是她點點頭,示意安慰:“周九哥,你慢慢說,月娘是誰呀?”
周老九的目光迷茫了一瞬,又像是想起什麼來:“哦,你來南市的時候,月娘已經……難怪你不知道,她是晚晴的娘啊。”
錢晚晴的母親?那不就是錢真的妻子嗎?
景南陌微微吸了口氣。她也許、大概、可能終于明白,自己想起關于錢晚晴的流言時,那種隐隐不對的感覺來源于哪裡了。
徐大流那張嘴之碎,整個南市鮮有匹敵。即便阮菖蒲和他關系極為緊張,因為攤子毗鄰,總也能聽見他一天到晚的跟人說長道短。
然而,有關于錢真妻子不規矩、疑似與車夫廖二有染的事,以及錢真在給女兒物色人家,要早早送女兒出閣的事,在南市流傳極廣。
連阮菖蒲這種一心紮在生意裡,全然不愛閑言碎語的人都有所聽聞。而徐大流滿嘴跑火車的時候,竟然從來沒有跟人提及。
最少在阮菖蒲的記憶裡,一次都沒有。
要知道,徐大流在南市素來以消息靈通為傲。傳播旁人隐私是絲毫不避諱的。
連鄭猛這種南市上的一霸,他都要說道說道。而且,景南陌充分相信,徐大流不會有“死者為大”這種樸素情懷,那家夥傳播阮菖蒲母親的事情時,可一點沒見他嘴下留德。
這種情況,在徐大流和錢真之前還有些摩擦的前提下,是什麼讓他對這件事諱莫如深,從來不跟人提起?
而且這樣一來,廖二的行為需要重新思量。如果南市上的那些流言是真的,那他在徐大流遇害那晚,剛好去盜墓,這樣的不在場證明會不會有什麼纰漏?
景南陌心中思緒紛呈,面上卻未展露出來,隻是點頭道:“原來如此,她回來找徐大流做什麼?”
周老九猶豫了片刻,目光恐懼中帶着幾分迷茫:“她……她死得不明不白,興許是心裡怨氣難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