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南陌的眉頭登時皺起,她又記起了南市裡那些不知道有沒有名堂的傳言,傳言中,錢真的妻子為人不大規矩,和廖二多少有點不清不楚。
後來不知怎得,奸情敗露,以至議論四起,最終導緻她投缳自盡。
然而,看周老九的言語神情,最少他認為,這件事是另有隐情。
景南陌的第一反應竟然是:又一樁命案?随後她暗自搖頭,感覺自己的神經已經給這兩天的事搞得太過敏感了,現在看人不是像兇手、就是像受害者。
她瞧着周老九的神色:“周九哥,為什麼這麼說?”
景南陌問這話時語氣如常,語氣裡既不含輕視懷疑,亦沒有顯得咄咄逼人,倒莫名讓周老九心裡多了點安定。
這件事周老九憋在肚中也有許多年了,平日裡怕惹上禍端,對誰都不敢多提。
其實,他從前膽子雖不大,倒也不是這般的沉默畏縮。也喜歡一群人厮混在一起喝酒吹牛。
然而經曆了那件事後,他心裡越想越不是滋味,總覺得四周都怨念彌漫、鬼氣森森的。見着以往的熟人,也蔫巴巴的不願多言,倒是越來越内向了。
如今,給“阮菖蒲”半是吓唬半是安慰的,他忽地像是找到了發洩的口子,長長歎了一口氣:“我總覺得月娘不會自盡……她不會自盡哪。
“可、可她确實是死了,說不準是給什麼小鬼山精迷惑着上吊的。
“我老家有這樣的傳說,給那些東西迷上了,你的身子就不是自己的了,心裡千萬般不情願也掙脫不開,眼睜睜瞧着自己的手系上繩圈,自己将脖子往裡套啊。”
景南陌沒想到會聽到這麼一番話,她雖覺得後半段描述太過神異,但為了安撫周老九,還是跟着點了點頭:“那可真吓人。可周九哥,你怎麼知道月……月娘不會自盡的?”
周老九似乎給她勾起了回憶,就這麼捧着一疊碎瓷片,眼神逐漸變得迷蒙:“月娘死前的那天,帶着女兒……哦,就是晚晴,娘倆打我攤子前路過。
“那時候,關于月娘和廖二……到處都傳開了,那些人都不正眼瞧月娘,隻是背着她小聲嘀咕。然而你也嘀咕、我也嘀咕,這聲音彙到一處,可就藏不住了。”
他的叙述略顯啰嗦,似乎要将那一天看見的家長裡短全部講出來。景南陌卻并未打斷,隻是在旁邊靜靜聽着,等待下文。
周老九接着絮叨道:“晚晴大概是餓了,看見冒熱氣兒的包子,有點走不動道兒。不過她一向是很乖的,也不哭鬧,就是被月娘拉着走的時候,眼睛巴巴一直往我這兒看。”
他說着,搖了搖頭:“我以為月娘不會過來的,任誰碰着這種事,都恨不得再也不見人的好,于是就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誰知我剛給客人夾了兩個包子,一擡頭,就瞧見月娘抱着晚晴站在攤前了,指着問晚晴想吃什麼。”
周老九說着說着,語氣逐漸平和,對瑣事的回憶似乎讓他短暫忘卻了現在的窘迫恐懼。
在他的叙述裡,那天月娘破天荒的帶着女兒在外面吃,娘倆買了五個比拳頭還大的羊肉包子,還喝了三碗醪糟。
最開始在他攤子前坐下時,月娘眼眶暈紅,臉上似乎還有沒有擦淨的淚珠,神情很是晦暗。
晚晴這小姑娘似乎察覺到母親心緒不佳,卻并不懂得為什麼四周有那麼些私語嗡嗡作響。她隻是乖巧地用手抓住一個包子,遞到母親嘴邊,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來。
月娘怔愣了一瞬,眼淚忽地湧出,斷線珠子一樣簌簌而落。晚晴吓了一跳,沒等她揮舞着小手給母親擦拭淚水,母親已經重重在包子上咬了一口,嚼了幾下,和着那些眼淚咽下去了。
随後娘倆開始你一口、我一口的吃喝,互相給地方傳遞吃食,氣氛顯得很是融洽,讓南市裡那些悄悄打量着的目光都收斂了三分。
待碗碟都幹幹淨淨,月娘忽然提起衣袖,在臉上狠狠擦了一把,随後将碗在桌子上重重一頓。
周老九聽到這一聲響,吓了一跳,忙縮手縮腳地上前去,想要問問是不是今天的醪糟煮得不夠火候。卻見月娘掏出錢袋,痛快會了鈔。
老實說,在周老九樸素的觀念裡,一直不大相信月娘和廖二會有什麼逾距的事。因為月娘平日裡不管走到哪裡,總會帶着女兒。
而且周老九認為,月娘為人挺正派,與錢真雖是夫婦,卻看不慣錢真媚上欺下那一套。因為錢真從小商小販手中摳錢,沒少同他吵鬧,還一度帶着孩子回了娘家。
月娘在的那幾年,南市的商販日子都比現下好過。
所以周老九接過錢,嗫喏了片刻,又大着膽子跟月娘說了一句,叫她不要在意那些人,這南市上傳什麼都像是一陣風,刮了也就過了。
景南陌聽到此處,不由暗暗歎了一口氣。她知道周老九這話隻是安慰,這個年代社會太封閉了,親朋鄰居動辄就要相處幾十年。
誰年輕的時候坐大車摔下去了,誰下河摸魚讓螃蟹夾了腳底闆,甚至誰夫妻閨房中有點事兒出來,都能讓人說半輩子,更何況這種沒頭沒腦又能激起人心裡八卦欲望的流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