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過年回老家的時候還聽見有些老人翻來覆去講某些人不知真假的私事,不少都說得挺髒,還跟裹腳布一樣又臭又長。
不過,這種狀況下,周老九能跟人說一句安慰的話,算是厚道人了。
月娘似乎也沒想到周老九會這樣說,呆了一瞬,随即竟笑了起來。對周老九道:
“周九哥,謝謝你啦。我已經想通了,由他傳去,人活一世,哪兒還沒有個三災四難的,還能不活了?我還有這個小寶貝疙瘩要養活呢。”
說着,她揉了揉女兒的頭發,神情中帶着憐愛。
然而第二天,月娘懸梁自盡的消息就轟地傳出。當時周老九正挑着擔子往南市走,聽聞消息,趕忙往錢真家裡趕。
這個時代,隻要為人不是差得人厭狗嫌,家裡遇上了事,街坊鄰裡還是願意幫一把的。
因為今天你不幫别人,明日别人也不幫你,在這種生産力極其低下的光景裡,如此情形意味着大家都很難生存。
月娘的屍身被發現的時辰很早,周老九是第一批到的街坊。他也目睹了月娘的屍身從房梁上取下來的過程。
因為困苦、壓抑、貧窮,總有些過不下去的人尋短見,周老九不是第一次瞧見有人上吊。
然而,他總覺得月娘的上吊顯得有些詭異。街坊們幫着呼天搶地的錢真把人放下來時,一摸月娘的身體,已經是冰冷冷的。
她衣服穿得整整齊齊,手上卻有不少傷痕,一枚指甲都抓壞了,像是死時極不甘願、有沖天的怨氣無處排解。
景南陌看着周老九,心道:這位周包子平日裡不聲不響的,其實很注意觀察,是個把細的人。可憐,要是換個粗疏的,未必能發覺不對。
發覺不了的話,也不會給吓得魂不守舍。他能把當年的細節說得如此詳盡,看來這些年沒少反複回想。
嗯……其實根據原主記憶,也能看出周老九的細心。
他的包子肉餡剁的細膩,馬蹄切成丁,面揉的筋道,咬開面皮,裡面像個大肉丸子一樣,汁水鮮美,咬起來又有馬蹄脆脆的感覺,很好吃。
不是細緻的人,做不到這麼多年如一日這樣慢慢做包子。
不過阮菖蒲是個很節儉的姑娘,即便是這樣的平民小吃,記憶裡她也就買過兩三次。有一次還是剛喬遷了新居那會,奢侈了一把。
景南陌晃晃腦袋,強行将發散的思維拉回。她心裡隐隐有些想法,忍不住問周老九道:“月娘脖子上的勒痕是什麼樣,周九哥可還記得?”
周老九聽她忽然問這個,忍不住騰出一隻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又似乎覺得這樣的動作不太吉利,趕忙把手放下:
“就……脖子上一道,紫紅紫紅的,呃……阮娘子你年紀輕,可能沒見過,吊死很吓人的,有的舌頭還會露出個尖,像是有什麼東西要吐出來一樣。”
周老九說着,大概自己把自己吓到了,手又開始哆嗦。
景南陌知道周老九所說的現象。在現代的一些文藝作品裡,上吊的人舌頭會吐出老長,其實這還真不一定。
舌頭吐不吐出,主要看上吊那會繩子勒哪兒了,如果勒在舌骨之上,那舌頭其實不會吐出來。反之勒在舌骨之下,因力的作用,舌頭會被頂出。
但也不是真的整條舌頭都伸出口腔,大部分情況,也就舌尖吐到牙齒那個位置(注1)。當然,吓人是一樣吓人。
但周老九所回答的,并非景南陌想通過詢問了解的,她緩慢搖頭,換了個更直白的說法:
“我的意思是,周九哥還能記得勒痕的深淺嗎?是隻脖子前有這樣一道,還是前後都有?勒痕是有深有淺,還是都一個顔色?”
周老九一怔,大概沒想到阮娘子一個姑娘家家,聊的話題都這麼重口。但他沒說什麼,隻是皺起了眉毛,似乎在極力回憶。片刻後才道:
“我不知道。月娘死時穿了一件交領的衣裳,後頸都擋住了。我、我也沒敢多看……反正……反正她死得不安穩,肯定是很怨恨的。”
景南陌想起自己對徐大流反常之處的懷疑,和周老九“回來找他了”的話語,心中對這件事有了一定猜測,但還是确認一樣問道:
“那這和徐大流有什麼關系?既然是山精小鬼害人,月娘就算回來,也該找它們呀。”
周老九的面部肌肉抽搐了一下,略猶豫了一會,還是道:“我、我隻是疑心……”他左右看了看,聲音壓得更低:“月娘和廖二那事……我總疑心,是徐大流說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