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孩子生存環境太奇葩,除了揭發她爹的無恥行徑,其餘時候,都習慣性的将情緒埋藏于心底。
現在能在自己面前顯露出一些躊躇情緒來,說明她對眼前這位“阮姐姐”,已經生出了些信任和親近。
景南陌暗歎一聲,說不上心裡是同情還是怅惘。
錢晚晴一隻腳尖輕輕點着地面,有些猶豫地點了點頭。
景南陌苦笑:“我講得也未必是對,你姑且一聽……我建議你什麼都不做,改換個地方、隐姓埋名,重新開始生活吧。”
說着,她見錢晚晴身子一僵,知道這小姑娘對自己的說法頗有些抵觸。給母親讨回公道,已成為這孩子心中執念,為此她已殺了一個人,性命早就不在乎了。
但景南陌還是不想瞧着這小姑娘一步步滑落下去,于是嘗試将事情掰開揉碎了講給她:“錢真之所以自首,本就是摸清了你的脾性,有借刀殺人的念想,隻要你去了,他就能借此脫罪。可若是你不去呢?”
錢晚晴有些迷茫:“他沒殺徐大流,可以向官府說。”
景南陌笑道:“好,那現在你是咱們縣裡的官老爺。你前任因為轄區内出了兩起命案,被革職查辦了。現下你一上任,就聽說一起命案的主犯已經自首。而且動機充足,好好供述了前因後果,也不是屈打成招。
“你一上來就白撿一樁破案的功勞,心裡正高興。那案犯忽然反口,說事情不是他做的,他是為家人頂罪。可現在他的家人呢?早跑得沒影了。
“你現在要麼全當這案犯放屁,反正事實清楚,口供你也拿到手了。罪犯畏懼刑罰,先招供、又反口的又不是一個兩個,上官也不會多在意。等把案子呈報上去,人犯要麼咔嚓砍喽,要麼流放,這樁事情就算了了。可以安心領功勞。
“而你但凡相信案犯的說法,派人去尋他那不知道跑到天涯海角的家人。一縣之中,人手就真麼點,一年撥下來的銀子也有限。派人四處尋訪,人吃馬嚼,占着人手不說,花銷也決計少不了。
“更要命的是,茫茫人海,你在任上這幾年,真的能抓住他那位家人嗎?萬一這案犯隻是病急亂投醫、随口攀咬呢?
“反正逮着正主之前,這案犯你放又放不得,殺又殺不了,案子還沒法結。到時候萬一又有上官巡查,看你一樁案子幾年辦不好,醜角是誰就不用多說了。
“那麼,作為一個聰明的官老爺,你要怎麼選?”
錢晚晴聽了景南陌這麼一席話,雙目發直,短暫陷入呆滞。
景南陌知道,她的心裡此時估計在反反複複飄過四個字,“還能這樣?”
半晌之後,錢晚晴終于找回了一些語言能力,搖了搖頭:“……他沒殺徐大流,卻因此事獲罪。他殺了我阿娘,卻……”
景南陌明了這少女的想法,歎了口氣:“你一定要錢真為殺你罪行付出代價?”
“是。”錢晚晴點頭。
“你想将你母親的冤屈昭告世間?”
“是。”錢晚晴回答這句的時候,語氣略微弱了些,垂下的手默默攥緊了衣角。
她不是猶豫,而是覺得這件事十分艱難。錢真是慣會颠倒黑白的,從他将殺妻這件事包裝成愛妻情深就可見一斑。所以錢晚晴最開始籌劃行動的時候,很可能是想殺掉錢真之後再投案,将這事原原本本告知官府。
至于他們相不相信,就全不是錢晚晴能夠控制的了,她應該已經想到,自己很可能會被當做殺父之後、又反誣父親,以求減輕罪責的無恥之徒。
“即便以女告父,無論所告是否屬實,你都将被絞死在鬧市裡,你也一定要做?”
“是。”錢晚晴毫不猶豫地迎向景南陌的目光,神色已然平靜下來,一如她們初見時的沉然内斂。
景南陌正色道:“那我還是建議你,改換個地方、隐姓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