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今越:“沒想明白。楊風華和範昭是表兄弟,他不想讓哥哥的家破碎,所以選擇自己去找姑父談判,如果談判成功的話不應該是這種丢了魂的樣子,可如果沒有成功,那他應該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想其他辦法,和單文說的一樣,他很奇怪。”
朱築也覺得楊風華不對勁,要是有辦法知道他和山長說了什麼就好了。
想到這裡朱築激動起來:“方賀不是小厮嗎?我們明天去找他問問。”
來這裡這麼久,朱築終于派上了用場。
範昭吃完飯便在齋舍内點了炭火,洗漱完才熄,此時屋内熱氣還未散盡,兩人躺在被窩裡睜着眼,誰都沒有睡着。
範昭:“風華近來似有隐衷?”
良久沒有聲音,久到範昭以為他已經睡着了。
楊風華:“确有一事瞞你。”
範昭坐了起來,“何事?”
楊風華側身看他,“我與牧兄約好,待旬假偷偷去饕香樓品鑒金莖露。”
兩人四目相對。楊風華很少騙人,他知道範昭在問什麼,可是為了他和姑姑,他不能說,隻好避重就輕顧左右而言他。
腦中不斷幼時見到的場景,最後停留在那一幕,婦人挽着低髻一身素衣倚在榻上,她輕聲細語地講着,他和範昭伏在膝頭。夏日炎炎,外頭蟬聲高鳴,陽光落在他的身上很熱,他卻被故事吸引不願挪開。回想起淺淺微笑的姑姑,楊風華堅定下來。
範昭:“隻此一件?”
楊風華似往常那般笑道:“昭哥哥何有此問?”
果然不應該讓他和牧德真接觸,騙人的技術都長進了。
他不想說,範昭也不願逼他,“不過是金莖露,旬假我和你一起去。”
楊風華這下是真被吓到了,“哥哥何時如此大方?”
範昭:“與其讓你們不知節制,不如我跟去看着。”
楊風華耐心解釋道:“那時牧兄不知實情,自那之後要仔細驗過才肯分給我一點。”
範昭:“春秋筆法,曲為回護。”
這話說他偏袒牧德真。楊風華有些無奈,不過維護幾句,哪裡配得上這樣嚴肅的詞。他沒再分辯,過了一會兒,“昭哥哥可記得九歲那年?”
範昭規規矩矩躺下,将手疊放在胸口,“墜河之事,哪裡敢忘?”
楊風華:“今日似乎想起為什麼掉下去了。”
範昭閉上的眼睛又睜開。
楊風華小時候很活潑,甚至可以說頑劣。
他是家中最小的孩子,母親老來得子,又因他生來患有心疾,把他當寶貝一樣養着。
九歲之前他和普通小孩沒有什麼區别,甚至看起來比範昭的哥哥們還要健康。
在楊風華來範家長住之前,範昭每天寅時便起床,卯時之前要坐在書房晨讀。
父親将所有期望都壓在他身上,除了君子六藝之外,他不可以有其他愛好。
楊風華來了之後就不同了。
為了當好哥哥,照顧這個嬌氣包,他可以睡到自然醒,可以不用看那些枯燥乏味的書,陪他放風筝、踏青、鬥蛐蛐,做一切對他而言除了快樂之外毫無意義的事情。
脾氣很好的父親每次看他陪着楊風華玩物喪志都一言不發陰沉着臉。
他看到了,卻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沉溺在快樂之中,直到楊風華落水。
那日他們準備去湖中劃船的,卻因為提前備好的船不知怎麼船底破了個大洞,他便叫他在岸邊坐着,他去找小厮去重新租條船。
還沒走多遠,便聽到撲通一聲,回頭一看,岸邊空無一人,楊風華在水裡掙紮。
待小厮将他們救上來,兩人都已經人事不省。
後來他問過楊風華怎麼掉下去的,他卻說他記不清了。
醫師說可能是因為被吓狠了,下意識忘記了。
母親也将這次事情歸結為意外。
他将養了一年才養好,可是楊風華卻因窒息太久,心疾發作,纏綿病榻,成了如今瘦弱模樣,養了許多年都不見好。
範昭:“怎麼忽然憶起?”
楊風華:“隐約夢到的。”
範昭:“有什麼不對?”
楊風華:“好像有人推我。”
範昭:“是誰?”
楊風華沒有發現話中不自然的停頓,似是真的在回憶:“啊,過了那麼久,實在想不起來了,或是哪個下人?”
範昭:“那年範府涉事仆役皆已發賣出府。”
楊風華:“也算是報仇吧。”
今夜的月亮依舊沒有出來,整個書院隐藏在綠的發黑的樹林之中。
黑夜之中,有副眼睛炯炯有神并未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