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玖再睜開眼時,客廳隻剩她一人,右手裡的符和膠水被火燒得不留痕迹,她蜷一蜷手,有種今晚發生的一切全是夢境的錯覺。
男鬼雖然離開,但那股冷意好像還遲遲未退。她摸上失而複得的紅繩,挂在她脖間這麼久的時間,竟然還這麼冰涼。
好陌生的感覺。
塑料袋裡還躺着那隻香水瓶。
林玖拾起它,天師的消息同時跳了出來:林玖,回去後一定要補充味道。
她目光閃爍了下,一邊是男鬼不明所以的暗示,好像有誰在觊觎什麼,一邊又是不圖回報,親切叮囑的天師。
這還真是進退兩難。
她垂眼回複天師:好的。
**
林玖睡得不深。
夜裡的風太涼,硬生生地将她從夢裡吹醒,逼着她直面闊别已久的故人。
她眼前霧蒙蒙,望着天花闆上倒吊的屍體,第一個動作還是抓緊被子,往裡縮了縮。
好冷。
她昨晚明明關好了窗,哪來的冷風?
倒吊人整個身體全轉過來,嘴唇上縫着的線消失不見,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嘴唇一張一合地重複着什麼。
林玖也試探着一起模拟:“快……跑……?”
比最智能的鬧鐘還要管用,她一骨碌翻身下床,踩在拖鞋上打了個冷戰。
卧室門開了條小縫,柔和的光從縫隙裡透出來,好像提供給她的逃生通道。
林玖幾步便沖到了門口,手扶在門把手上。在她背後,倒吊人面容慘白,口齒間還不斷的往外淌血,流進發縫,再順着凝固的發絲滴下來,無聲道:“錯了、錯了……”
卧室裡好半響沒有發出聲音。
林玖維持着将推不推的動作,擰眉站在門口。客廳的光從未如此的柔和溫暖,尤其那張軟沙發,好像像在吸引她去躺下,敞開心扉。
太過熟悉親切的光。
然而她沒動,隻垂眼低低的凝視着門外把手。
不對。
她半夜時分最不清醒,為了避免顯形的男鬼在晚上過來尋仇,特地在門把手上貼了另一張符,算是作為某種保障。
這符并不在把手上。
可她又覺得這樣明晃晃的陷阱,男鬼不會毫無聲息地跳進去,起碼,起碼也要弄出點動靜,讓她知道他來過。
還有——
她客廳裡的光從來沒有這麼溫馨過。
這想法出現的當時,近在遲尺的溫馨客廳便信号不好似的扭曲了一瞬,又在頃刻間恢複了正常模樣。
林玖一激靈,手下卻沒慌,捏着把手,将門小心而緩慢的關了回去。
她繞回倒吊人面前,隔着四五步的距離,盡力忽視這位正往下滴滴答答掉的血珠,“你是想告訴我什麼?外邊是哪兒?”
地上積着一灘血漬。
倒吊人好像很難理解這麼長的句子,隻又無聲地重複“錯了錯了錯了”,一副不将面前人吓瘋不停口的架勢。
林玖看得頭疼,目光在自己房間裡惆怅的轉了圈。既然卧室門不能走,唯一的選擇,似乎隻有窗戶這條路,就是三層高,鬼不出手她也能非死即殘。
夜風涼涼,窗簾迎風衣擺一般鼓着。
果然,有什麼打開了她的窗戶。她鼓起勇氣眺望出去,墨一樣的黑,并不是她所熟悉的夜景。
這到底是哪?
她小聲嘀咕了句,終于想起自己是個現代人,匆匆地奔到床頭拎起手機,打開地圖app。
定位反應兩秒,象征位置的小藍圈不斷縮小,最後定格在一處她從沒想過的地标上。
那家心理治療所。
林玖愣住。
怪不得她覺得客廳裡的燈那樣溫和熟悉,上百次實驗調制出的光,簡直是為她精心設下的陷阱。
四周突然抽真空似的失了聲,她的眼尾開始發痛,又細又密,朝着她的瞳孔中心漫,灼熱的要燙瞎她一樣。
林玖顧不上别的什麼,立馬跌跌撞撞的朝衛生間走,摸索着找到水龍頭,接了兩把冷水便往臉上撲。
還好主卧帶着一個衛生間。
有什麼瓶瓶罐罐被她碰倒,在地闆哐啷的亂響,但她幾乎無法睜開眼,更别說在意周圍環境。
衛生間門邊,某位黑影虛靠門框,好整以暇的勾唇看她,“很難受麼?”
看來被符貼上時他并不生氣,否則也不會在幾個小時裡就又現身。
林玖一僵,雙手還捧着冷水冰鎮眼皮,人定在原地,裝死般的不出聲。
捧着的水溫一路上升,隻七八秒,就到了沒法承受的高溫,她隻好松開,任由耳邊響起道存在感巨大的“嘩啦”聲。
眼睛還是好燙。
但現在能睜開些。
林玖微微眯起眼,洗手池鏡子上模模糊糊的兩道人影,看不清,但她直覺對方心情不錯。
大概是風水輪流轉,這回被燒的人成了她。
男鬼毫不掩飾語氣裡的笑意,衛生間逼仄,他身上的陰冷氣息悄無聲息地侵蝕過來:“你的眼睛好紅,要幫忙嗎?”
林玖咳了聲,又往臉上潑冷水,額間的發被打濕,面龐也濕漉漉的淌水。
“你要幫我?”她不确定地問。
“對啊。”男鬼慢悠悠地道,“像我這種鬼,最喜歡以德報怨。”
最後四個字,他一字一字的往外咬。
林玖很客觀地指責回去:“我記得是你讓我燒你,做鬼也要講道理。”
男鬼沉默幾秒,笑起來:“是我不好。”
他湊過來聞聞她,聲音低低的,“身上沒有别人的味道,好乖。”
林玖這時候被眼珠折磨的厲害,閉着眼,無暇注意身邊的變化,也就沒有發覺男鬼已經站在她背後,手也擡起來,虛虛蓋在她眼上。
也還好沒有睜開眼。
她繼續捧水潤眼,手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穿過男鬼的手,隻察覺到陣涼意。
男鬼毫不在意對自己幽靈一樣的形态,頭埋下來,拿臉頰蹭蹭她的肩膀。
林玖半天沒等到男鬼繼續說話,正好眼前的熱意褪了大半,于是清明地睜開眼,望向洗手池鏡面。
她現在有雙猩紅到驚人的眼珠。
簡直比做噩夢還要恐怖。
她心煩意亂地移開眼,意圖冷靜,卧室裡卻傳出好大一聲響。重物被推倒在地,連綿不斷的碎裂之聲接連着,不用去看,都能想象卧室會有怎樣的慘狀。
果然事情要靠對比,林玖已經能很心平氣和地推開衛生間的門,去看卧室到底是什麼東西在胡來。
群魔亂舞。
除了倒吊人還算規矩的挂着,其餘每個角落,全蹦跳着虛虛幻幻的黑影白影,像個遊樂園。
床頭的夜燈碎在地上,連天花闆上的燈罩也被鬼擰下來,像抛球一樣扔來扔去。
林玖用力眨了眨眼。
那些鬼影齊刷刷的扭過頭,朝她看過來,本該是眼珠的地方空洞無比,深淵一般的黑。
竊竊聲漸起,隻是兩方都在遲疑。
林玖臉頰還濕潤着,鼻尖卻幾乎要泌出細汗來,她還不清楚怎麼殺鬼,鬼就上了鬼海戰術。
還有——
那男鬼不是說沒有鬼敢靠近她麼?
果然鬼話不可信,她想着,睡衣褲腳被什麼拽動了下,低頭去看,是隻蜷在地上的屍體,蝸牛一樣,攥住她褲腳的手是枯萎樣的灰褐色皮膚,看一眼便反胃異常。
林玖猛地一驚,擡腳去踹,隻将這爬行生物踢出幾步。地上的屍體伸着手,癫狂地喊:“她殺不了我們!”
屍體話音落下的瞬間,房間裡的所有鬼影攢動,一下全數湧入衛生間,山一樣的壓向林玖。
空氣沉寂了一瞬。
下一秒,火焰升騰而起,風嘯一般的鬼哭聲響徹衛生間,林玖一陣耳鳴,手抖得厲害,卻站樁似的不動。
她喘着氣,手心裡的餘火緩緩熄滅。
空中,灰燼紛紛揚揚,雪花一般的又消融進空氣裡。林玖撐在台前,沒工夫高興,渾身發顫,心髒劫後餘生地狂跳。
好消息是,她貌似很厲害,這種雜魚一樣的鬼确實沒辦法盡她的身,隻是很不巧,她甯願自己沒有這種“天賦”。
林玖接捧涼水,又洗了把臉。
水珠轉瞬被暖熱,帶着燙意順着她的臉頰落下,又憑空被隻出現的手接了去。
她一顫。
鏡面上,男鬼腰彎着,下巴虛擱在她肩膀上,渾身顔色灰暗,隻有雙眼睛仍舊是深沉的紅,眼尾上揚。
“好厲害啊,林醫生,”男聲貼着她的耳畔,涼涼地纏着,“不害怕嗎?”
林玖頸側發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