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并不排斥這股冷意,并且……對于這雙眼珠還在熱的發痛的眼睛來說,這陰濕涼意,好比春風拂面。
林玖看鏡子裡的男鬼一眼,懶得動彈,于是正好問罪道:“有些鬼好像說過,這裡都是他的味道。‘不會有其他鬼能接近’。”
她剛剛燒了一大片鬼,沒什麼力氣,垂着濃黑的睫毛,講話輕飄飄。
“他們不是鬼,隻是你害怕的幻象。”男鬼彎着指節,碰了碰她半閉着的眼皮,“這是你徹底變成紅瞳的考驗。”
他用着哄人似的語氣,說着盡讓林玖想跳樓的話:“從今晚起,我們林醫生永遠都可以見到鬼了,開心嗎?”
林玖肉眼可見的情緒不佳,她瞥一眼門外滿地狼藉的卧室:“這也是幻象?”
“熬不過去的,會比這個還慘。”男鬼說,“不過我也很好奇,你的幻象裡有什麼?有我嗎?”
他這樣一說,林玖也很疑惑,連倒吊人都在,這鬼竟然不在。但對于鬼來說,無法讓對方産生懼意,其實是種折辱吧?
鑒于她在偷偷蹭男鬼身上的涼風,于是她點點頭,真誠地道:“有。”
男鬼還在笑:“你害怕我?”
林玖敏銳地覺察到危險,睜眼看他,又謹慎地搖搖頭。
“不害怕?”男鬼紅眸閃過絲嘲意,一隻手握住她的手腕,指尖抵在她的動脈搏動處,“聽到了嗎?砰砰砰,你的心跳聲。”
林玖無法抑制地變得緊張。
“我最讨厭被欺騙,”他空出的手撫上她的臉側,豔麗地笑,語氣多麼溫和,“告訴我,為什麼會這麼慌亂?”
林玖張了張唇,聲音又被某種情緒堵回去,“你……”
“如果有人告訴你,他會讓你有機會不再見到我。”男鬼笑意不達眼底的勾着唇,“你是不是會很高興的和他走?”
林玖上一秒才決定以後對着男鬼說實話,轉眼,他就問這樣一個寫着答案的問題,隻好又将誠實做人的心收回來,眨眨眼,張口開始瞎扯:“不會啊。”
“哦?”男鬼手腕下移,手背摩挲她的脖頸,“不會嗎?”
林玖一眨不眨地看鏡中的男鬼:“其實,我對你很有好感。”
很幹巴巴的一句話,可她眼睛真誠漂亮到像寶石,還蓄着因為疼痛而産生的生理性淚水,更顯得情意綿綿。
男鬼于是動作一頓。
“其實幻象裡沒有你,但我怕你聽了後不開心,所以說了反話。”林玖挑揀着語氣詞,“你貼過來的時候,我有避開嗎?雖然不知道你覺得我怎麼樣,但我認為,你長得好看,聲音也好聽,夏天在一起會很舒服。”
确實全是實話,今晚的男鬼像個冰袋,她又恰好在發高熱,很難對這樣趁手的誘惑說不。
她想象他是個漂亮的冰枕,剩下的話也很好從唇裡流出來:“喜歡你,心跳才會快。”
男鬼盯着她,沉默良久,久到她以為要露陷時,才微不可查地輕哼了聲。
“證明給我看。”
“……證明?”
“不是說喜歡我?”男鬼笑得好看,目光在她臉上流轉,“沒有證明,我怎麼才能相信,你不會輕易的離開我?”
“人鬼不能長久,你如果給我希望,是對我很不好的事情。”林玖拿師席聲勸她的話去堵男鬼,“你甚至從來沒告訴我,為什麼來我的身邊。”
男鬼笑了聲,扶着她的肩膀将人轉過來,“隻有你可以打開那道棺材,這個理由,夠麼?”
他或許是覺得面貼面的談話才真誠,但忘記一件事實——盡管兩人都長了張令人心軟的臉,對面這位的心,也明顯要更硬一些。
林玖“哦”了聲,“為什麼逃避上一個問題?我向你表白,但是你打算始亂終棄?”
男鬼桃花眼還彎着,嘴角幾乎要氣笑:“我始亂終棄?”
“我沒有那麼說。”林玖偏過頭。
她立馬覺得頸上一涼——那條才物歸原主幾小時的紅繩又被摘了下來,男鬼很熟練地纏上自己手腕,身體還圈住她不讓她離開,“你特别好,林玖。”
聽着像在罵人。
林玖裝作聽不出來,紅眸濕潤地看他:“所以你也喜歡我?”
男鬼系好紅繩,掌心抵住洗手池的兩側,眼底在醞釀一場風暴,好像随時要吻上來。
林玖這會兒說不出話了。
“人鬼不能長久。”她以為是自己求生欲爆發說出的話,但原來出自男鬼之口。他們隻隔了幾個指節的距離,近到氣息交纏。
男鬼額間的碎發蹭着她的,聲音淡淡:“我們好聚好散。”
他消失在衛生間裡。
**
林玖隻再睡了兩個小時。
叫醒她的是通天師的電話,男聲,說話趾高氣揚,她差點當成騷擾電話拉黑。好在電話很快被給她護身符的孟琳接了過去,“林玖,這是我的師弟,你的儀式由他全權負責……”
新天師全名張自春,号稱除鬼上百,身份權威不可侵犯。
林玖還沒問,他倒是率先解釋:“你昨晚用的那道符,正好是壓制大惡鬼的專符。你用了後,我這裡很快收到了感應,緣分一場,我一定親自幫你解決他。”
“這麼珍貴?就随意給了我?”
張自春呵呵一笑:“這專符并不針對一鬼,上面其實隻有一隻始祖鬼的名字,實際上涵蓋了一大類鬼。孟天師為人善良,所以才送你如此強效的符咒。”
但男鬼分明說上面是他的名字。
林玖沒挑明,轉了話題,“我不用你們解決他,我隻要求不再見鬼。”
“好說!好說!”
約好會面的時間地點後,林玖挂了電話,垂眼看向面前擺着的符咒。
這是昨晚貼在門把手上失而複得的符,上面筆觸混亂,用左手抄寫第一次見到的外國語才可能這麼潦草,她還真看不出姓名來。
等下班到了約定好的舊工廠後,林玖又将這事提了出來,“所以,這隻始祖鬼的名字叫什麼?”
孟琳和張自春并行坐着,前者還是先前的一身黑,後者穿着件大長袍,人瘦削,胡子長而稀疏,一副裝神弄鬼的影視劇天師模樣。
唯一的區别,大概是前者的眼珠淡紅,後者要深上好幾個度,有種不符合年齡的生機感。
“叫……”張自春卡了殼,孟琳也搖頭,“太古早的名字,并沒有傳承下來。”
林玖收起符,說了聲好。
“我們言歸正傳,你不想見到鬼,對吧?”張自春說。
林玖點頭。
“我做過很多次儀式,可以将你的紅眼睛轉移到我們身上,”張自春交握的手指緊了緊,“你将永遠不會再看到鬼,回歸你夢寐以求的正常生活。”
林玖倒沒想到他這麼實誠,剛見面便點破自己眼睛格外年輕的秘密。她頓了頓,将昨晚的事挑揀着說了一遍,特别省去其中的桃色成分。
“這樣的紅瞳,也是可逆的嗎?會有什麼副作用嗎?”
“可以,你放心。當然沒有副作用。”張自春哈哈大笑起來,指了指孟琳,“真要說副作用,大概是我師姐一把老骨頭,還得起來去殺鬼吧。”
他這樣說着,孟琳的臉色卻沒有不高興,反而隐約地亮了亮。
她握拳咳了聲,說:“我先前幫你,也是聽說你想自行放棄你的天賦,我們正好各取所需……”
這話算是解除了林玖大部分的忌憚,她點點頭,表示理解。
除鬼需要布置,流程複雜,最快,也得到第二日晚上。談話結束後,張自春交給林玖一隻小瓶子,說裡面散出的氣體很特殊,會讓對方失去大部分自我意識,任由擺弄。
“他既然盯上你,保不齊會過來幹擾陣法,你拿給他用,讓他離你越遠越好。”張自春說。
林玖掂量了下玻璃瓶,答應下來。
她走後,張自春轉向孟琳,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樣:“師姐,真的沒有副作用,你不用再派人去查了。我自己已經施行過多少次,你看,我有問題嗎?”
孟琳皺着眉,低聲道:“我查的是那些被剝去能力的人……”
張自春沒聽清:“什麼?”
“沒什麼。”孟琳收回看林玖背影的視線,“準備儀式吧。”
**
林玖并不怎麼願意回家。
她卧室裡還一片狼藉,甚至于昨晚都是抱着毯子在沙發睡的覺。
但畢竟有要務在身。
她開門探頭,進自己家像賊進門前的巡查一樣,确認客廳沒人後,腳步才變得坦然了些。
才說了好聚好散,那鬼還會來嗎?
她這樣想着進了廚房,将将拎起菜刀開始切菜時,熟悉的低溫又從背後滲了過來,很難讓人忽視。
林玖轉過身,男鬼就站在門口,抱着臂,眉峰挑着,似笑非笑地看她。
“我們什麼時候去開棺材?”林玖殷勤道。
男鬼扯唇笑了下:“着急什麼?都說要好聚好散,我們可以再多多相處一段時間,不好麼?”
林玖倒是無所謂,明天就能擺脫這雙鬼眼,她今天演演戲也沒什麼。
就是裝着“氣體”的小瓶子還在口袋裡,不知道什麼時候有機會拿出來。她好聲好氣地說:“那你想想我們怎麼好好相處,我現在要做晚飯——你不需要吃東西吧?”
“不需要。”男鬼朝她走過來,唇勾着,“我們吃一些别的東西。”
林玖立即想到那袋紙荔枝,畫餅道:“以後再遇到賣紙制品的,我買給你。”
男鬼已經站在她面前,對這番話抱有極勾人的笑意,好像狐狸一樣。以至于他手順着伸進她的大衣口袋裡,将小玻璃瓶掏出來後,她才遲鈍地反應過來。
男鬼捏着玻璃瓶:“這是什麼?”
林玖扯出一個尴尬的微笑。
她僵硬着不回答,男鬼卻直接拔了塞子,湊近聞了聞:“誰給你的?好難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