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吧。”男鬼垂着眼。
棺材裡放着他的肉身,隻有和他簽訂了生死契的林玖才能打開,兩個條件,哪個都不能不滿足。
同生共死?
全然不是。
簽訂契約的隻是他的鬼魂,肉身并不受生死契的限制。
“最後一晚。”
他低低說着,像在提醒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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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走出醫院閘門時,林玖還在做去古宅的心理建設,臉色凝重地像去上墳。
師席聲很不懂察言觀色的過來,小心問她:“林玖……你和‘那誰’相處的怎麼樣?”
林玖欲言又止兩秒,最終道:“挺好的。”
師席聲連聲說了幾句那就好,又寬慰道,死過一次的鬼都很惜命,讓她不用擔心“那誰”會對她怎麼樣。
“我們相處的非常好。”林玖擠出一個假笑,走得更快,“同生共死,這份情誼很難得。”
師席聲莫名打了個冷顫,沒再追上去。
在離他七八米的地方,“那誰”就站在大門口,眼尾挂着笑,聲音上揚:“他好關心你,要帶着他一起走嗎?”
好心機的一個鬼。
他換了身偏紅的大衣,黑口罩,挺拔悠閑地站着,差點讓她沒認出來……幸好她反應敏銳,還是及時發現了他。
林玖裝作聽不到,隻目不斜視地朝外走,免得路人誤會她會和空氣交流。
精神衛生中心離這兒很近。
這點避嫌的心思并不難猜,男鬼看得清楚,竟也沒做什麼,懶懶地先她一個身位的引路。
昨晚打過預防針,這“古宅”是不能靠着普通交通去的。
天冷霧沉,他們行在街上的時間越長,林玖眼前的街道便越模糊,畫質像五十年前拍攝的冬天。她擡手揉眉骨,面前畫面太過迷蒙,像昏迷前兆……她遲來的有些退縮。
這兩天總是暈,也就昨晚睡了個好覺。
趕在她懷疑自己來這裡是否太過荒唐前,男鬼及時停下來,朝右側方擡擡下巴:“到了。”
林玖偏頭去看。
那是道窄巷,長扁的一條,正好能容納兩個人并肩過去,隻是看不清最幽深的裡面。
好像什麼抛屍地點。
林玖退意更甚:“這裡面會有座古宅?”放了個小型垃圾場還差不多。
失心瘋的人才會進去。
男鬼長長地“哦——”了聲:“你害怕?”
“裡面好黑,”林玖點頭,“你再等兩天我放假,我們白天再來……”
她的手腕突然被扣住,幾秒後,又被松開。男鬼聲音涼涼:“這地方隻有晚上,幾點來都一樣。”
脈搏好快。他垂眸想。夜裡都要開着盞夜燈,果然怕黑。
林玖抿抿唇,滿眼寫着她不要進去。
男鬼朝她靠近,她邁腿就要跑,被人輕松地撈了回來,“這地方是鬼做主的地方。”他低聲威脅道。
林玖擡頭愠怒地看他,面前人的視線卻越過她,垂眼按了按牆。
“咔哒”。
從小巷入口開始,粉的綠的黃的紅的,彩燈像在倒塌的多米諾骨牌一樣,一盞一盞的亮過去。
原來這是道幹淨巷子。
漂亮的紅磚牆,飽滿而暖和的燈光,和詭異并不沾邊。
林玖恐慌散了大半,轉而好奇而感慨地看:“這裡還有這麼漂亮的燈?”
“喜歡?”男鬼挑了下眉,順勢攥住她的手腕,慢條斯理地說,“還有人勸我不要這麼做,讓你摸黑進去就好。”
林玖先好好的誇獎了一番彩燈,轉而怒道:“誰這麼見不得好人好事?”
男鬼停頓幾秒,眼裡的笑意淡了幾分:“……無關緊要的人。”
腳步聲在空巷中回蕩。
林玖實在想知道這是怎麼供的電,順着彩燈電線一直地看,找不到什麼插座源頭,反而腳步被拖得慢行。
視線變得格外清晰,連燈上玻璃的倒影也清楚可見。畸變的虛影上,倒顯得他們二人緊密不可分。
她還仰頭看着,倒影上的景象突然變了模樣。視角後移,兩人身後,十幾個灰黑色的影子亦步亦趨地跟着。
一模一樣的身形,高大而壓迫。
林玖心速飙升,腳步在瞬間慌亂起來,快步追上男鬼,小聲道:“我們身後有人。”
男鬼便立馬朝後看,差點吓得林玖心跳停止——不能回頭,人有三盞燈!——哦對,這位是鬼來着。
無外乎是同類見面。
“沒有人。”男鬼轉回來,和臉色蒼白的林玖對上視線,又補充,“也沒有鬼。”
林玖還未安心兩秒,周圍的彩燈開始閃爍,每次熄滅後,重新亮起的光變得更暗淡。
這真是往前不能,回去更不能的窘境。
她伴在周身的陰冷感突地散去,手腕也沒了觸感——男鬼不見了。
巷子徹底黑暗下去,林玖倉皇的一踉跄,下一秒,月光亮起,一座裝潢古典的宅子在她面前。
那一瞬間,她怔在原地,幾乎不知道作何反應。
這是她活過七年的地方,吃過飯認過罰,一磚一牆,她都太過熟悉。
——遠在十三公裡,她過世外婆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