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華定睛一看,慌了神,原來午時玉笑珠香的牡丹,此時已然是枯枝敗葉。
流華行叉手禮道:“二郎明鑒!自二郎離寝室,婢子未敢離開寝室半步,亦不曾有人過來。婢子着實不知,這牡丹是何原由成了這副模樣。還請二郎明察!”
衛恩半氣半惱,精心準備的驚喜被人糟蹋成這樣子。他細細思量,想起午時靜言的冷笑聲,怒從心頭起。可他旋即又壓下了怒火。什麼驚喜也比不上櫻奴的安危重要,先把玉笄送給櫻奴最要緊。
至于牡丹花,等一日避了靜言,挑完直接給櫻奴,也免得誰搞破壞了。這樣決定着,衛恩便掏出玉笄,用法術在玉笄上刻下了“櫻奴”二字。緊接着,他徑自去了隔壁,喚了櫻奴。
武桃打開了門,瞧他神色有些緊張,便問:“二郎這是怎麼了?可是出了什麼事?”
衛恩正欲言語,又瞥了瞥門口的兩個侍女。武桃會心,打發了那兩個侍女和屋内兩個侍女,讓她們去隔壁門口一處候着。
衛恩待那四名侍女站定,用現物術現出一根玉笄,鄭重對武桃說道:“櫻奴,我知道,此時把這根玉笄給你,未免倉促了些。但事關重大,我也隻好想了這法子護你周全。這根玉笄是當年衛皇後所賜,是漢時之物,現在你們都用金梳背了。但我們家給新婦的信物,隻有玉笄,我想隻有它能代表我的心意。
“你還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樹林不安全?那些吃人的妖魔鬼怪殺人不眨眼。今日……我們又在一處林子,發現了一起慘案,兇手還在逍遙法外。我好怕,哪一日,你也會……所以我讓朋友給這玉笄施了護身咒。
“這護身咒可防妖魔鬼怪,隻要有歹念的妖稍微靠近你一步,這玉笄的護身咒會發出法力,阻擋他接近你。當然,護身咒對靜言這種半妖沒用。但她本性不壞,又是家裡人,防她終歸容易些。如果你覺得這玉笄還不能收,你也可以告訴我,拿你的什麼随身物品托給我,我再找朋友施一次護身咒。
“說了這麼多,我就是想……有個什麼東西保護着你……我……好安心。”他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卻仍凝目注視着武桃。
武桃怔了半晌。突然一股腦兒要接收這麼多新信息,她有些吃不消。她反複咀嚼着剛才聽到的話,又凝眸注視着眼前的二郎。隻見他目光灼灼,好似等着擁抱她。那眸裡,那話裡,盡是他的心跳。此刻,時光竟如停止了一般,除了二人的呼吸和心跳,再無旁的聲音。
武桃思忖一番,道:“你這是決定了,對嗎?還是你母親又催逼于你?”
“沒人催逼。我決定了。這婚事,我是願意的。”衛恩堅定地說。
“那……也許你現時沖動,覺着我是凡人女子,看着新鮮。若有朝一日,你覺着膩了,又該如何呢?”
“我不敢信誓旦旦說那些花言巧語。我隻知道,現時的我,隻希望你安好,别無所求。哪怕要付出天各一方的代價,我也要護你周全。我隻想珍惜眼前人,未來的事,我想也無妨。
“我不醜,你也好看,我們情投意合,不知算不算門當戶對——可好歹我們也是跟過帝王之家的,一切也仿照凡人。我們潛心修煉,法力說不上頂尖,可無論攻守,皆遊刃有餘。我們家吃穿無憂,妖界民風亦無三妻四妾,一動真情便是一生。我雖有舊情,可都緣分淺薄,也早已斷得一幹二淨,更不要說我和她們連肌膚之親也沒有。我實在想不出,除了生死,還有什麼能阻擋我們甚至改變我們的——哦,至于言兒,你放心,她若再欺負你,我非讓大兄鎖她不可!再不成,我帶你出走,躲了她。我想,隻要鐵定了心在一起,一切終歸有辦法。”
武桃聽到後面幾句,撲哧一笑,覺得他多了些稚氣。衛恩聽見她銀鈴般的笑聲,動聽悅耳,無不心神蕩漾,又見她笑靥如花,更生愛意,一時竟有些癡了。
武桃擡眼問道:“你剛才說,你跟她們沒有肌膚之親?真的假的?”
“你若不信,去問藍心和流華。藍心為這事離開的我,流華清楚我有沒有帶女人回來過夜。”
武桃驚道:“藍心和你……你們……”武桃回憶起那日和藍心初見,以及這幾日那些伎人奏樂歌舞,竟想不到這層。
“你喜歡能歌善舞的娘子?”武桃正色問他。
“當時見她美豔伶俐,便和她在一塊。但我心裡總别扭,所以一直沒和她有什麼。她對此不快,我們便分了。”
“你……”武桃斟酌着用語,“莫非是不樂意幹那事兒?”
衛恩正色道:“這什麼話?我這幾晚不知為你輾轉難眠幾回了呢!在我們妖界,才沒有凡間那些規矩,彼此喜歡便做了。可我怕你恨我無禮……我隻好忍耐。”
武桃臉一紅,又道:“那你對她們?”
“你跟她們不一樣。”
“你敢說,你對她們從未有過那份心思?”
“我知道,在妖界,這種事的确沒什麼。哪怕凡間,男子風流些亦無可厚非。可我有自己的主張,加之阿姊先前因未婚先孕吃過苦,因此我決計,隻有保證自己能擔起我所愛之人的一生時,才考慮做這種事。若我愛她不夠深,便不能談什麼‘一生’了。我對藍心還有之前的舊情人,都沒有過對你的感覺。奈何你又是凡人……”
武桃聽他說得這樣懇切,既感動又驚奇。在宮中多年,她見多了陛下的“多情”和皇後的嚴厲,也見多了纨绔子弟趨炎附勢。當年不知多少郎君因皇後的關系求親于她。她看穿了他們的心思,一概拒絕。眼前這男人竟把感情看得這樣重。一個活了不知多久的狐妖,竟為了自己,像個孩子般說話。
思及此,武桃不禁熱淚盈眶。她素來謹慎,但又不好拂了他的意,于是說道:“二郎,我明白了你的心意。就因你現在用情太深,我才怕你不冷靜。這玉笄……還是過些日子,你再給我——若你那時還願意像現在這樣給我,我便收了;若你心意淡了,也不會感到歉疚。我情願你不愛我,也不要你是因歉疚或哪個人的催逼要我。至于你說的護身咒,我想……暫時沒有也無妨的。畢竟你也說了,護身咒不是萬能的。這裡好歹是衛家,你們常年降妖除魔,想必對衛家安全早有謀劃和準備。我信你們,自不會有事。我答應你,不會亂跑,有什麼事,也會交代流華的。”
衛恩起初聽她婉拒了玉笄,并不意外,可聽到她連護身咒也不要,心差點跳出來,好在她說了最後一句,才叫他放心些。
“無妨。我知道今天這樣确實唐突了。咱們就再過幾日,我無妨的。隻是你得說到做到,千萬别到處亂跑,一定記得帶上流華。”衛恩說道。
“嗯,我曉得。我既答應你,便不會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