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愛怎麼還想他呢?”
“我想的不是現在的他,是以前的他。我隻愛以前的他,因為以前的他不會殺我,但我每次一回憶,我就想辦法幹活,因為回憶沒什麼用。”
衛恩盡力不讓自己哭出來。
“你分得挺清楚的。很少女子像你這麼清醒。”莊肅衡說道。
蓁蓁撇撇嘴:“這話說的,你見過多少女子?”
莊肅衡低聲一笑,卻很快收住笑,問道:“你恨他不?”
“不恨。”
“你居然不恨要殺你的人。”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當初衛家為和凡人合作,要他娶我,他因愛我娶我,因為這愛能給他快樂。現在衛家為自保要他這麼做,他以自己的家族利益為重,要殺我,因為生命和親人比快樂重要。這本來也沒什麼大驚小怪的。”
莊肅衡驚詫不已:“你活得這麼通達?你難道不期待他一直愛你嗎?”
“沒人有義務滿足你的幻想。不愛你就不愛你了,有什麼可期待的?”
衛恩凄然淚下。他原希望她恨他,讓她毫無牽絆地開始新生活——她會的,她是如此剛毅果敢。可現時聽她這樣說,又迫切想讓她知道,他不會為所謂家族利益和自己的生命害她。
他希望她知道,他的确因她而快樂,可他最在乎她快不快樂。他會永遠給她期待之外的東西。他不想讓她因這樣看待他而對人心如此絕望。他倒希望她哭一場,罵他幾句,恨他恨得咬牙切齒——他想起她曾潑辣得可愛——她罵他恨他總好過這樣淡定。恨完後再忘掉他,這樣她才會心安理得地永遠離開衛家,就像她逃走時那樣。
可她不恨,不愛,輕描淡寫地引用了一句話,仿佛看穿了一切,這不是他的本意。可他不能解釋——罷了,就讓她誤以為他要殺她好了,他找不到比這更好的能讓她忘他的辦法。
莊肅衡長歎一口氣:“唉!如果婉純也像你這樣,不知是不是就不會死了?”
衛恩心裡一驚。
“你……喜歡婉純嗎?”蓁蓁問道。
莊肅衡猶豫片刻,道:“喜歡……可她愛的是衛寒。”
“你應該很想她。”
“想,怎麼能不想呢?”
“婉純……到底怎麼死的?”
“他們一直說她是驚悸而死,可不肯讓我看屍體。我一直懷疑,她的死因很蹊跷,因為我并沒聽說過她有什麼毛病。”
蓁蓁思量再三,覺得自己不宜過問此事,便改口道:“好了,不說了。你難得來一趟,我們一起吃下東西,也算感謝你給我帶這麼多吃的。”
“你看你客氣什麼!你向我求救,我救了你,自然要負責到底。那些被劫的凡人無法遠行,我就讓他們在這裡暫住,保證他們衣食無憂,都一樣的。你甭謝我!”
櫻奴竟向他求救!衛恩笑了,果然是聰明的櫻奴!他忽然好想親她。
蓁蓁回莊肅衡道:“那怎麼行?你每天送東西過來,我不感謝你心裡怎麼過得去?你别客氣,我們就在屋外吃。”
莊肅衡忙說道:“等等,你說什麼?什麼每天送東西?我這不才剛送過來?”
蓁蓁笑道:“你看你這人,做好事不留名。不要緊,要點名利乃人之常情。不許走哦,我這就把東西搬出來。”她話音未落,便起身去了屋裡。
“哎哎哎!不是……武娘子……這……”莊肅衡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卻不知遠處樹下的衛恩正哭笑不得地上下擰着自己的眉間。他哪裡想到,自己的良苦用心到頭來給别人做了嫁衣裳——還是衛家的死對頭莊肅衡!他真是無言以對。
他坐在那樹下,用手撥弄着一片葉子,死死地盯着蓁蓁和肅衡,眼睜睜地看着他們有說有笑,心裡很不是滋味。
怪哉!他不該感到高興嗎?他暗想。他本以為自己可坦然放手,可現時見他們又是同吃同喝又是談天說地的,自己心中那醋壇子嘩啦啦碎了一地,灑出來的醋直湧上腦袋瓜,攪得他焦躁不安。他正郁悶怎麼排解,卻無意間聽見蓁蓁叫莊肅衡“七郎”。
他們竟更進一步了!
衛恩瞪着莊肅衡,想着何時他能趕緊走了。這多麼醜陋的笑臉,怎能在櫻奴面前晃悠!
莊肅衡終于要走了。蓁蓁把殘羹剩飯拾掇好,準備拿進屋處理。肅衡道:“我幫你吧。”
蓁蓁笑道:“不用了。畢竟……‘男女授受不親’。”
衛恩邪魅一笑。
莊肅衡聽她這麼一說,便沒有堅持,與她說幾句話後,便轉身離去。還沒等莊肅衡走幾步,衛恩把手一轉,令莊肅衡附近樹上一隻鳥丢下一顆鳥屎在莊肅衡肩上。莊肅衡察覺到異樣,扭頭一瞧,隻覺惡心異常,大叫着“鳥屎”慌裡慌張地跑了。衛恩見他那熊樣,得意地笑了。
可他未曾想,莊肅衡從此來得勤了。
莊肅衡不僅繼續送櫻奴最愛的酸奶酪和米酒,連同自己送的那一份,居然也不否認了!
莊肅衡陪她說話,謹慎的蓁蓁一直隻在屋外和他聊天,結果二人如何歡聲笑語盡入衛恩眼簾。
衛恩有時瞧得别扭,轉過頭,可又忍不住轉回去望她。她該按他設想的那樣忘了他,喜歡莊肅衡了吧?這倒是件好事,如他當初所想。
可他怎麼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呢?莊肅衡到底有沒有把她放在心頭眉間?還是隻是閑得無聊,打發光陰而已?莊肅衡為何把她帶到這破屋子?這茅屋哪裡配得上她?他也不知找幾個侍女服侍她。他不是喜歡大嫂麼?他說不定根本不喜歡櫻奴。他哪裡配得上櫻奴呢?他長得的确不賴,可跟狐妖比遜色得很。他會琴棋書畫嗎?他除了降妖除魔,天天喊着滅妖,沒啥本事,半點情趣沒有。櫻奴沒有伴兒,隻得和他聊天,可憐的櫻奴!該想辦法把莊肅衡趕走才是。
嗯……自己真該替櫻奴選個好人家,櫻奴說不定會因孤獨看走眼的——莊肅衡居然給櫻奴講笑話,櫻奴聽了這麼開心,可他自己怎麼笑不出來?
衛恩這日依舊坐在那棵樹下,一邊嚼着榛,一邊緊盯着莊肅衡和蓁蓁。莊肅衡又在給櫻奴講笑話,哪天他也找些笑話來給櫻奴聽聽,比比誰更好笑——嗯?他真是癡心妄想,明明不能在一起還奢望什麼?他應放下才對,就如他當初想好的那樣——唉!可這人實在不行,所謂的情趣就是講笑話,真是狗鼠輩——哈!櫻奴還罵過他狗鼠輩來着。
他又憶起二人的往昔,櫻奴的喜怒哀樂都在他腦海裡,未曾流失分毫——他真不該想這個——櫻奴哈哈大笑了,莊肅衡确實很會逗樂——這榛怎這麼難吃——“榛”?“蓁”?是了,櫻奴的字是“蓁蓁”來着,“桃之夭夭,其葉蓁蓁。”
唉!多美的名字——又是她,睜眼閉眼都是她。可她不能在自己身邊,她在聽莊肅衡講笑話——這莊肅衡能不能換點别的花樣逗她?聰明的櫻奴隻聽笑話怎會有長進呢?他真是個爛郎君!
他決計要使點什麼手段趕走莊肅衡了。可是……不行,櫻奴那麼護短一人,上次為了衛家,把莊肅衡教訓成那樣子。這回他不管有沒有易容,估計都得挨打,反倒成全她和莊肅衡。
衛恩吃完了榛,仍苦于無計,心中醋味更甚,熬得他幾欲喊出來。
好在時候終于到了,他又是不舍又是渴望解脫,猶豫一番還是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