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恩被她這一埋頭勾得心醉神馳,終于松口:“好,我就讓你看看為夫如何舞動妖界。”說畢,他放開了蓁蓁,輕輕在她嘴上一吻,便穿入早跳了拍張舞的妖群中。
隻見衛恩脫了圓領袍,露出了那無數次叫蓁蓁神魂颠倒的光潔強壯的胸脯兒,又随手用綴毛帶子系緊了頭發,左拍右拍,跳起了拍張舞。
他舞姿幹淨利落,剛毅帶風,那好似經過精雕細琢的五官,亦因這潇灑的舞姿更加明淨精緻。不多時,他便變出幾把刀子,一邊跳舞,一邊抛接刀子,幾把刀子在他手中如牽線般抛接自如。
蓁蓁目不轉睛地望着,不覺對衛恩崇拜一笑。此時,衆人已借拍張舞切磋起劍法來,以刀代劍,小打小鬧,如八仙過海,各顯神通。這邊崔傲亭出刀打飛了明方的刀,明方便以另一把刀反制之,崔明震又将刀分身,壓住明方的刀,二人你來我擋,如孩提時般快活;那邊衛寒亦和衛恩切磋,故意将刀抛至衛恩身後,衛恩以己刀奪之,留為己用,又與衛寒“厮殺”起來;再看靜姝和靜言,隻憑眼珠一轉,便令各自的刀随心起舞,于空中脫了人手彼此較量……
突然,蓁蓁大叫一聲,引得衆人住手而望,卻見衛恩擋在蓁蓁面前,手持刀柄,刀尖正對着衛恩的頸。他滿眼冒火地直視前方,喝道:“崔明震,我看你是活膩歪了,敢殺我櫻奴。快留了遺言,你今晚死定了!”
那崔明震卻狡黠一笑,鎮定自若道:“我說衛郎君,凡間拍張舞跳得好的,都會使刀子。我不過一時失手沒把刀子接好,才使那刀子飛向你家娘子,可不是我故意的。再說了,你家娘子不是有護身咒嗎?就算我把刀子扔向她一百回,也沒什麼。”
衛恩與蓁蓁聞言,五髒六腑已氣得炸裂。衛恩怒不可遏,罵道:“豬狗!你不肯承認就算了,還想扔一百回!你欺我櫻奴太甚!今晚我非把你手砍下來不可!”
衛恩正欲沖上前,蓁蓁忙不疊攔住他,道:“二郎,此乃宴會,不宜計較,待宴會過了,再算賬也不遲,想想阿大和阿靈。”
衛恩哪裡肯饒那厮,還欲上前攻那厮,卻再被蓁蓁緊緊抓住了手,于是對那厮道:“好,我先放下此事不說。崔郎君,你既也會拍張舞,咱們來舞一舞可好?”
話音未落,衛恩便迅速而輕柔地推開了蓁蓁的手,沖上前将手中的刀子抛向了崔明震,崔明震不露聲色,轉身跳向一方食案,輕輕一踢,便教那食案砸向那把刀。
可那把刀大抵是灌足了衛恩的十二分怒火,刀力十足,竟順勢劈碎了那食案,教那食案七零八落。
崔明震毫不慌張,側身一躲閃,那刀與他的臉頰擦肩而過,重重地插進了崔家正堂的牆上,牆上裂縫遂出。
他狡黠一笑,出了分身刀,把手一揮,便将刀子甩向衛恩。衛恩以掌隔空将坐榻連同食案掀起,擋了那四把分身刀,又借坐榻和食案将這四把刀射向崔明震。
崔明震則跳到屏風後,推了屏風擋刀,再順勢令屏風砸向衛恩。衛恩則出劍砍碎了那鑲玉紫檀屏風,直沖崔明震刺去。崔明震見狀亦出劍與其交手。二人随即鬥起劍法來。
蓁蓁眼見二人交火,心下便知勸二郎無用,遂打消了勸架的念頭,開始擔心崔明震使詐害了二郎,焦急地觀察着二人戰況。
在場其餘人不知如何勸開二人,尤其是明方與衛靈及那三個孩子,他們一半是崔家人,一半是衛家人,如今兩邊親戚打起來,頗感左右為難。
眼看二人打得不可開交,崔傲亭急忙叫停,趕到崔明震身邊,對衛恩行叉手禮道:“衛恩啊,你息怒,息怒。我家阿四素來粗枝大葉,方才定是無心将刀子抛向了你家娘子,還請你消消氣。大家有話好好說,莫要動手,傷了兩家和氣。”
那衛恩還在氣頭上,哪裡肯聽這話。他将劍對準了崔傲亭,沖他喊道:“你給我讓開!你自會為你親侄子講話。方才,我是在跳舞來着,可兩隻眼時時把櫻奴放着,不敢舍她太久,我分明瞧見那刀子直朝櫻奴而去,幸虧我眼疾手快。怎麼?以為我櫻奴有護身咒,就可以作他靶子消遣不成?把我櫻奴當什麼了?你們可辱人太甚!”
崔傲亭急忙安撫他道:“衛恩你聽我說,我家阿四确實不對,可他并不常跳舞,定是舞技生疏了,才失手了。你們大人不計小人過,就原諒他這一次……”
“失你娘娘的手!”未待衛恩還嘴,靜言忽高聲插口道,“待你殺你娘娘時,你也可說是‘失手’!啖屎奴滿嘴都是借口!”靜言忽張牙舞爪、哭天喊地:“娘娘耶阿娘耶娘娘啊阿娘!你莫怨兒兒惡惡!誰教你生了個畜生畜畜生!畜生失手了失手了!”
崔明震冷冷道:“你既是瘋娘子,就該少說話。”
靜言陡然一本正經起來,冷笑一聲,喊道:“哈!我要失手了!”說時遲那時快,靜言如風飄起,擲出自己手中的六把刀,對崔明震的臉一陣狂轟濫炸。
崔明震上下揮劍,打飛了那六把刀,罵道:“瘋娘子!敢刺我!差點害我破相哉!我連你也一塊兒滅了!”言未盡,他便一劍朝靜言刺去,不意旁人一劍亦刺向他,他連忙仰身躲閃,鼻梁子離那劍竟隻有分毫。
待崔明震站直立定,轉身定睛一看,原是衛寒護女心切,出劍替靜言反擊。崔明震火冒三丈,道:“好!三個打一個!漂亮!今晚咱就痛痛快快打一場,一了百了!”
“夠了!”明方忍無可忍,對明震喝道。
崔明震把目光轉向明方:“你又要替外人說話。我等着呢,你說,現時你有何說辭?”
明方正要回他,傲亭即刻斥明震道:“阿四!你怎麼這麼不懂事?今日你大兄難得回家,兩家歡聚,本該歡天喜地。你看看你,搞得幾個郎君光着膀子打架,像什麼話!這要在凡間,兩邊親戚打起來,你大兄和你大嫂是要義絕的。快!給衛娘子賠個禮,回自己寝室練功去。”傲亭對明震使了眼色。
崔明震見二叔這般,遂心不甘情不願地收了脾氣,隻對蓁蓁微微行了叉手禮,淡淡道:“衛娘子,是明震失禮,明震不該消遣娘子,還請娘子莫怪。”說罷,他便将劍插進面前地上,直教那地裂了口子,幾乎把蓁蓁吓了一跳。崔明震掃視衆人一眼,又盯了明方一會兒,悻然而去。
衛恩覺崔明震非但毫無歉意,反而話裡帶刺,舉止暴戾,委屈了櫻奴,遂感火憋髒腑,欲攔那厮再計較,不想蓁蓁又抓住他的手,勸道:“罷了,日後再算,莫教阿大和阿靈為難。”
衛恩不忍拂了她意,遂散了心頭怒火,對她微笑柔聲道:“好,我聽你的。這舞我也跳乏了——諸位,”衛恩轉向衆人,“恕我二人失陪了。”
言畢,他收了劍,凝眸注視着蓁蓁,一面牽起她的手,與她一同離了衆人,至堂外月光下一僻靜處立着。
皎月當空,素雪遍地,無喧嚣亂耳,無人情勞心,二人執手相視,唯君無雙。衛恩瞧她的臉泛了桃花紅,不知是因受了寒意,還是因浸了愛意。
他摸了摸她的手,暖烘烘的,想必她并未受凍。這桃花之容牽了根情絲在他心弦上,肆意撥弄,那桃花之容上的如水雙眸,淹沒了他所有的憂愁憤怒,靜靜澆灌他的心。
“二郎。”蓁蓁喚衛恩道。
“怎麼?”衛恩的雙眼對她愛不釋手。
“你把衣裳穿上。”
“怎麼呢?”衛恩又問。
“我怕我會情不自禁……”蓁蓁低下了眉眼。
衛恩聞言對她邪魅一笑,遂用現物術現出了他的衣裳,一邊穿,一邊得意地凝視着她。
蓁蓁見他笑得得意,問:“你笑什麼?”
“你說我笑什麼?”衛恩笑得更開心了。
“壞二郎,你再這般得意,我便棄了你……”蓁蓁未料衛恩忽然送她深情一吻,唇舌間的濕熱再度襲來,淹沒了她所有未出口的話。她不知此乃何處何時,又有何人需要他們顧慮,她也不願知曉,這兒唯有他們二人,唯有二郎和櫻奴,甚麼禮法、家族恩怨還有那瑣碎籌謀,統統無影無蹤。他們現在就在桃花源,是二郎想帶她去的桃花源……
不多時,衛恩和蓁蓁隐約聽見有人走近,遂止了熱吻,又定睛一瞧,原是衛寒以袖遮眼,想必是他未料到沖撞了二人熱吻,才急忙擡手以掩尴尬。見他那般,衛恩最先開口道:“大兄可有事?”
衛寒緩緩放下了手,面帶歉色道:“對不住,我不知你們在這兒。我是來找姝兒,姝兒剛不見了,不知她去了哪兒,問言兒,言兒又瘋瘋癫癫顧左右而言他,我隻好自個兒出來尋。”
“姝兒一向乖巧懂事,想必不會亂跑,大兄不必擔憂。”
“雖如此,我想想還是尋到她為好。對了,你們方才可見到她?”
“沒有。”
“哦,哦,既然如此,我便不打攪你們了。你們繼續。”衛寒仿佛如釋重負般匆匆離去。
蓁蓁見衛寒遠去,不禁掩齒而笑。衛恩也微笑起來。二人自知這裡不宜再做什麼,隻就地坐下相擁賞夜。
這邊堂内明方發覺許久未見母親,有些狐疑,便向衛靈和孩子們打了招呼,自去母親寝室尋她。果然,柳琴此刻正在自己寝室,聽是明方來了,遂命門口的小狐開門。
明方進門後,見母親獨坐于榻上,低頭凝神注視着手心上一塊赤玉,此乃父母的定情之物。他想定是母親方才因舅母提起了父親,一時生情,才悄悄躲了衆人獨在此感傷。明方正猶豫要不要打擾母親,母親先開口了:“阿大,可有事麼?”
明方對了母親行了叉手禮回道:“阿娘,我并無事,隻因許久未見阿娘,有些擔心,才過來尋。阿娘這是又想起阿耶了麼?”
柳琴擡頭,明方這才見到她眼眶濕潤,隻聽母親緩緩歎道:“想,怎麼能不想呢?一動真情便是一生。除了你阿耶,再無人能讓阿娘怦然心動了。”
她又低頭撫摸手掌上那塊赤玉,娓娓道:“這塊玉石,是你耶耶給我的,那時他說他歡喜我,要我做他妻。如今,你耶耶留下的,也就隻有這塊玉石了……”柳琴言及此,忽難再續。
明方見狀,忙勸慰道:“阿娘莫再想了,阿耶已去,想必他希望阿娘開開心心的。阿娘不如回正堂去,與衆人樂一番。”
柳琴聽到“正堂”二字,才回過神兒來,遂收了眼淚,瞥向明方道:“是了,我忘了還有宴會了——阿四可有再胡鬧?”
明方想到方才二郎與四弟争執,本想實話實說,但見母親剛難過一番,恐徒增她煩惱,遂道:“四弟素來不喜衛家,難免冤家路窄,但終究有二叔盯着呢,倒也還好。”
柳琴聞言,思量片刻,又對明方道:“你也要諒解你四弟,畢竟衛家确實也殺了你阿耶,雖說是我們當初作惡多端,自釀苦果,可這樣的恩怨,不是一時之間就可以了結的。如今我們也接受了大新婦和你們的三個孩子,你轉告衛家,阿四有什麼得罪他們的,勞煩他們多擔待些,彼此各讓一步吧。”
明方聞得,隻得回道:“阿娘,我知道了。”
“你日後還是打算一直住在衛家麼?”
“是。”
“好吧,阿娘不勉強你。” 柳琴用隐物術收了赤玉,“隻是有一點,你要小心,莫要讓你丈母算計了。你丈母雖對凡人心善,可私心太重,你莫要教她利用了。關于我們崔家的妖丹,絕不可透露半分。”
“我明白的,阿娘。丈母雖無情了些,可對我倒還好。”
“也得虧你是男子,她自然不好對付你。可你也不能掉以輕心,畢竟有沒有血緣關系,終究是不一樣的。”
“我知道了,阿娘,我會小心的。”
“好了,走吧,我們回正堂去,免得人家以為主人故意冷落他們。”柳琴說着便起身,明方緊接着上前扶她。母子倆一道出了室門前往正堂,卻渾然不覺身後有第三個影子,早已緊跟在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