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早上,衛家人得了閑,便趁着這雪未消,歡天喜地在内宅玩起雪球來。蓁蓁把靜姝設計好的衣裳贈了妙芝,又把注有護身咒的蓁蓁親設計的玉臂钏予了妙芝,将妙芝打扮好,與她一道出了室門。
此時在衛家人寝室門口,早已是歡呼一片,雪球飛舞。在場的不僅有衛家二老、諸晚輩,還有衛家下人、新收的小妖。但讓蓁蓁與妙芝迷惘的是,面前這些妖精已恢複了原形,白狐們長得相似,她們已分不清誰是誰了。
正在此時,一隻白狐撲通一聲跳到蓁蓁面前,擺尾微笑,蓁蓁見它眼熟,但隐隐覺它不是二郎。她正遲疑時,另一隻白狐撲到面前白狐的身上,與它翻滾打鬧起來。一見二狐打鬧,蓁蓁便道:“這是綿兒和長兒不錯了。”
那二狐聞言,遂止了打鬧,彼此推搡起來,好似抱怨對方太早暴露了馬腳。兩隻小白狐正推搡着,冷不防被一條粗壯的狐尾圍住撈起,直拽到一隻頗有威嚴與正氣的大白狐面前。
隻見那大白狐神情嚴肅地盯着兩隻狐崽兒,那兩隻狐崽兒身旁立着另一隻狐崽兒,在擡爪偷笑。那兩隻狐崽兒恃寵撒嬌,各自撲到父母懷裡。那隻大白狐便也放下威嚴,任懷裡的大狐崽兒跳到他背上,背着她和家人在雪地上溜達起來。
蓁蓁環顧一番,見一隻大白狐獨自左踩右踏轉着圈圈,片刻不歇。蓁蓁走近一瞧,那隻大白狐原在用狐爪畫着一朵大牡丹。蓁蓁見着這大牡丹,嫣然一笑,柔聲喚道:“二郎。”
那大白狐果聞聲而駐足,輕快跳至蓁蓁面前,搖動九尾,雙眼含情脈脈。突然他身後一隻小白狐飛來,跳到那牡丹花中間。
衛恩聞聲後轉身一瞧,走近那隻小白狐,抿嘴瞪他。那小白狐卻也不懼,對衛恩眯眼一笑,原地不動,一副賴着不走的模樣。
此時又聽遠處一聲狐狸叫聲,小白狐扭頭一瞧,是自家父親喚他,遂對衛恩嘿嘿一笑,小心翼翼地跳出了那牡丹花圖,飛至父母和姊妹身邊。
衛恩見深兒走了,仔細察看了方才深兒踩過的地方,好在這狐崽子素知分寸,不曾破壞這牡丹花半點,于是繼續他的大作。
蓁蓁見他這般專注用心,于心不忍,喊道:“二郎何必勞心費神的?快歇歇!”
衛恩卻不止步,不多時,他停了下來,端詳了這牡丹花一番,又端詳了這牡丹花一回,終于滿意了,便跑到蓁蓁面前,變回了人形,氣喘籲籲對她道:“怎麼樣?喜歡不?”
蓁蓁心疼他道:“你看你,累得滿頭大汗,既是玩雪球,何必這般累自己?”蓁蓁說着掏出九尾狐紋手帕來給他擦汗。
衛恩笑道:“不妨事,你歡喜就好。你若歡喜,一切也值了。”
“我歡喜,我當然歡喜。”
“你莫哄我。但凡我有一處畫得不好,你說出來,我定會為你再畫的。”
“真不是哄你。再說了,你畫得再好,這風一吹,雪又散了,你豈不白忙活一場?”
“早想到了。方才深兒一搗亂,我便用法力施了屏障,不怕風吹日曬——待大家散了,我再撤了屏障,任它漸漸消了。你若不舍,不撤也成,就當風景看了。”
蓁蓁歎了口氣,道:“你為我做這麼多,不怕我的心為你疼壞了麼?”
“壞不了,你心擱我這兒,我一直護着,誰能教它壞了?”
蓁蓁掩齒而笑,嗔道:“你又來了,你一天不說情話悶得慌。”
“我不說也成,就這樣看着你也可。”
蓁蓁拍他袖子道:“死妖精就是不正經。好了,我想帶妙芝好好玩玩,咱們不能隻顧着打情罵俏的。”
衛恩瞥了一眼蓁蓁身後在偷笑的妙芝,道:“是了。正好讓你們見見,我們狐族是怎麼玩雪球的。”
衛恩帶她們倆又往前走了一步。隻見衛恩沖不遠處一群白狐道:“阿大!扔個雪球來給我使使。”他又對明方使了眼色,明方會心,隻輕搖了自己的一條狐尾,便卷起一顆大雪球,甩到衛恩手上,衛恩上下擲着雪球,對蓁蓁邪魅一笑,道:“你瞧着。”
他言罷遂變回原形,以狐尾勾起雪球,投到空中,又大叫一聲,衆妖即刻應聲而搶,争先恐後,好不熱鬧。他們或以尾巴勾球,或以鼻子頂球,又或以毛茸茸的身軀滾球。
不多時,一隻靓麗輕盈的白狐奪得了雪球。衛恩随即跑到蓁蓁身邊,恢複人形,對她說道:“瞧,姝兒赢了。”他又對靜姝喊道:“姝兒,煩你把球給你二嬸耍耍。”
靜姝自是歡喜,随即朝蓁蓁擲去雪球。蓁蓁眼疾手快,迅速接了,又丢給妙芝,妙芝投給離自己最近的白狐,那白狐倒機靈,趁蓁蓁與衛恩相視而笑時,冷不丁給了蓁蓁一個側面攻。
衛恩與蓁蓁吓了一跳,蓁蓁随即俯身,卷了個大雪球,追着那白狐丢去。蓁蓁與妙芝很快與衆妖玩成一片。大家直至玩得乏了,才陸續散去。
當晚,衛恩睡夢中忽心神不安,隐隐覺出櫻奴有危險,猛地驚醒。醒來後,他聞得身旁櫻奴呼吸聲頗為異常,忙以法力點亮了蠟燭,仔細瞧了櫻奴。
這不瞧不要緊,一瞧吓一跳,櫻奴竟臉色發白,呼吸急促。他試着推了推櫻奴,又摸了摸她的手,不想櫻奴的手竟滾燙燙如火燒,再往上摸,又摸額頭,毫無涼氣。他再推了櫻奴一次,卻不見她清醒,于是他又用法力給她輸真氣,以調其内氣,排毒解熱,不意這真氣遲遲輸不順,櫻奴的神色反而愈加痛苦蒼白。
衛恩見此法無用,急忙換了衣裳,把玉笄置于蓁蓁頭邊,匆忙前往衛寒寝室,連連敲門。見内無回應,他隻得以穿牆術穿門而入,去衛寒床邊,用力推他。
隻推了一會兒,衛寒被徹底搖醒,皺眉而起,睡眼惺忪地罵道:“死二狐!你不去煩你的櫻奴,擾我做什麼!”
衛恩焦急喊道:“大兄,求你救救櫻奴!”
衛寒聞言一驚,頓時沒了睡意,問道:“怎麼?”
“櫻奴全身發熱,人事不省,真氣輸不進。大嫂是凡人,想必你知曉如何救她。”
衛寒一聽,道:“婉純身子骨弱,但少有發熱,即使發熱,也沒你說得這麼厲害。她都是自個兒不停喝水,差不多就好了。我可沒經驗啊。”
衛恩慌了,想到了衛靈,遂疾出衛寒室門。衛寒見親弟這般焦心,也難安心睡下,遂換了衣裳,随他去了衛靈那兒。
此時衛靈正與明方安睡,卻聽“咚咚咚”的敲門聲,迷迷糊糊以為是做夢,一直未醒。衛恩見敲門無用,欲穿進這寝室,卻被衛寒急忙攔住:“看你這猴兒急的,真不似你之前那般沉穩。姊姊與阿大如此恩愛,萬一二人寸絲不挂,你這樣沖進去,豈不大為失禮,要教姊姊羞難見人哩!”
衛恩聞言,遂道:“你說得有理,可櫻奴現在危在旦夕,你叫我如何冷靜,晚一刻都沒命了!”
衛寒思量片刻,遂對着那門内喊道:“阿大,你四弟帶崔家人殺過來了!”
明方在内突然猛地驚醒,以為自己是做了噩夢,卻隻見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再把手往左一摸,觸着了阿靈的手,遂舒了一口氣,卻聽門外衛恩喊道:“阿姊!阿大!求求你們醒來!”急促的敲門聲亦伴随喊聲而來。明方意識到不妙,遂起身。衛靈此時亦被這些聲響吵醒,起身揉眼問道:“是二弟麼?”
明方以法力點亮了室内蠟燭,隔空取來了衣裳,道:“他這麼急,定是櫻奴出事了。咱們得趕緊去瞧瞧。”他說話間已換好了衣裳。此時又聽衛恩喊道:“阿姊!櫻奴要沒命了!求你救救!”衛靈與明方一聽,加快了速度,整頓了衣裳,開了室門。隻見衛恩紅着眼圈喊道:“櫻奴燒得厲害!你快救救她!”此時衛家全府燭光皆因這動靜亮起。衛靈問衛恩道:“燒得厲害?是發熱麼?”
衛恩點點頭,此時衛家人寝室與耳房皆陸續門開人出。
衛寒喃喃道:“得,不想驚動也驚動了。”
衛靈隻瞟了圍觀的家人一眼,又問:“你可有給她輸真氣調理?”
衛恩回道:“調了,調了櫻奴反而更難受!”
衛靈跺腳道:“哎呀!不能調!生老病死乃凡間定律,你強行調了,擾亂了她病程,不更難受才怪!走,我跟你去瞧瞧。”
衛靈與明方、衛寒随衛恩進了他寝室,其餘人亦紛紛進門焦急觀望。此時蓁蓁已開始胡亂呻吟,喚“二郎”不止。衛恩聞得她喚他,忙不疊沖到她床邊抓住她手,喊道:“我在這兒!我在這兒!二郎在這兒!櫻奴莫怕!阿姊來了,你會沒事的。”
衛靈急忙拉住他手,道:“你放開她讓我診診脈。”衛恩即刻放了手,卻仍心疼地瞧着櫻奴因病痛苦的面龐,心如刀絞。蓁蓁仍喚“二郎”不止,衛恩兩眼噙淚,雙手緊握而揉搓,又擡頭瞧衛靈,心急如焚地等待她診脈的結果,不意見衛靈望向明方搖頭,心下惶悚不安。他顫抖着聲音問道:“阿姊……怎……怎樣……”
衛靈黛眉微鎖道:“你莫慌,我想,櫻奴會沒事。隻是……”
“隻是什麼?”
“妖與凡人畢竟不同,我并無治凡人經驗。”
“沒事的,都差不多的。我們都有手有腳,有心跳有呼吸。我相信阿姊……”
“二弟,”衛靈鄭重道,“她的脈與妖迥異,我……我怕治壞了她。”
“那平日你降妖除魔,少不得要救治凡人,你不可能不會的。”
“二弟,那是妖留下的傷,和凡人的病是兩碼事……對不起……”
衛恩聞言,一時迷惘不知所措,又聽櫻奴忽然不出聲了,慌亂起來。
“用法術都不行麼?不吃藥,就用法術。我們妖比凡人自由多了,有什麼不成的,就用法術!”衛恩盯着衛靈喊道。
衛靈把手放在他肩膀上,道:“二弟,你忘了我說的嗎?妖不能強行改變自然規律。她終究要像其他凡人那般,曆經完整的病程,甚至是面對……最壞的結果。”
“那就請三弟和妹下凡來,神仙總能改變了吧。”
衛霜不以為然道:“異想天開!神仙若能随意改變生老病死,三界早亂了。”
“那……”衛恩慌亂不已,在想究竟誰還可以救她。
衛靈喃喃道:“不知柏仙人能否有法子?”
衛恩如抓住救命稻草,附和道:“對,是了,柏仙人肯定可以。他常和伏妖俠走動,你還教過他醫理,就找他!”他喊了流華,命她以最快的速度叫來柏幽。流華依令而去。
在等待柏幽時,衛恩一直喚蓁蓁,憂她失了意識。這時衛靈想起了什麼,忽問衛恩:“二弟,櫻奴發病前,難道沒什麼征兆嗎?怎麼起病這樣急而重?”
衛恩想起今晚櫻奴飯後曾内急不适,遂回道:“我想起來了,櫻奴晚飯後曾内急不适足足兩刻,我曾細問了,她隻說小毛病無妨。我見她當時面色如常,便沒再問了。但今晚她婉拒了我行房,我沒多想便答應了。可方才我忽在睡夢中驚醒,才發現她燒得這樣厲害,就隻好騷擾你們了。”
衛靈一聽,道:“隻怕是胃氣失調,惹了發熱。”
衛恩聞言遂勃然大怒,對着觀望的衆人怒斥道:“衛安,你們給櫻奴吃了什麼髒東西,害她這般受罪!還不從實招來!”
衛安等衆庖人慌忙對衛恩行了叉手禮,隻聽衛安回道:“二郎明鑒!衛家上下膳食,皆為婢子親自過目查驗,絕無差錯。給衛娘所奉膳食皆照二郎吩咐,是衛娘最愛吃的。婢子因衛娘是凡人,查驗膳食時,每回特意關注,更不可能有錯。但若真查出是婢子疏忽失職害了衛娘,婢子甘願受罰。”
衛安言罷,即刻下跪以手撐地,預備頓首,其餘庖人皆随之下跪預備頓首。
靜姝忙勸衛恩道:“二叔息怒,二嬸究竟為何發病還得看柏仙人如何說。大姑母也隻是推測。”
衛靈道:“是,你先别急。待櫻奴病好,再追究也不遲。”
衛恩冷靜下來,對還在跪着的庖人們道:“你們都起來吧。”
衛安對衛恩、靜姝與衛靈行禮道謝,便起身立定。
這時衛恩忽聞蓁蓁出了聲,原是她又喚“二郎”,遂忙握住她滾燙的手道:“二郎在這兒,二郎一直在這兒,你莫怕……”他忽扭頭吼道:“流華這賤婢死哪兒去了!半天不見帶人來!”
詩甯忙站出來道:“二郎莫急,婢子即刻去瞧瞧。”她說着便匆匆出了門。
此時衛恩又聽蓁蓁呻吟道:“二郎……痛……痛……”
衛恩把她手放在他臉上,急切問道:“櫻奴,你哪兒不舒服?哪兒痛?啊?你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