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急忙丢下鞭子,上前扶起櫻奴,卻驚見櫻奴滿口鮮血,正欲問幾句,不意櫻奴又吐了一口血。
衆人早已吓得臉色煞白,圍在蓁蓁身邊關切詢問,連流華也驚慌失措,泫然淚下。可蓁蓁未來得及把話送出口,便再無氣力,閉了眼。
眼見櫻奴腦袋垂下,兩眼緊閉,衛恩慌亂不已、悔恨交加,抱着蓁蓁對衆人悲吼道:“快去請阿姊!請阿姊!”
衛安問道:“嚴醫師要請來不?”
衛恩急切回道:“先請阿姊過來快一些!阿姊已和嚴醫師請教了凡人醫理,不會太差的,快請她過來!”
“我去請!”流華話音未落,便如煙般飄去尋衛靈。衛恩雙眼噙淚,跪在原地,用法力給蓁蓁運氣,緩解她的内傷,又抱着虛弱的她痛哭流涕。衆人隻得勸慰衛恩,又提醒他室外寒氣重些,他這才清醒,忙不疊抱起蓁蓁回了室内。
待衛靈與明方聞訊趕來,便由衛靈查看了蓁蓁的傷勢,好在她未雨綢缪,提前向嚴啟揚了解了凡人醫理,學會把凡人之脈。她給蓁蓁療好了傷,又見蓁蓁病情穩定,才起身怒斥衛恩道:“你怎麼下手這樣重?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要如此動粗?你可知再晚點兒,她就可能因内傷過重,刺激病情,一命嗚呼。你不是視她如命麼?你就是這麼惜命的?”
衛恩開始狂扇自己耳光,吓壞了在場衆人,隻聽他一面打一面哭喊:“都是我不好!瞎了眼沒瞧見櫻奴沖過來。我還特意施了隔音咒以免她聽見,自以為櫻奴不在場。我怎麼手欠,收不回那鞭子!狐尾收得慢,鞭子也收得慢!我怎麼犯賤!我怎麼就犯賤!”
明方見他這般自怨自艾,不免動容,忙抓住他的手勸道:“你既不是故意的,便别再打了。櫻奴需要靜養,我們出去說。”
衆人紛紛出了室門,由衛恩緊閉了室門,再施了隔音咒,在室外,衛恩告訴了明方與衛靈事情的來龍去脈。衛靈猜是蓁蓁可能想起身走走,或是想尋衛恩,碰巧撞見衛恩要鞭笞流華,才急忙挺身而出,替流華擋了。
衛恩瞪向流華,指着她鼻子罵道:“都是你這賤婢!你定然早瞧見了櫻奴,就等着櫻奴替你擋了,是吧!”
流華正色脫簪,披發叩首道:“二郎,此事皆由婢子而起,婢子實因受了冤枉,憤難自已,不想累衛娘險些丢了性命。婢子罪該萬死,甘願領罰!”
明方對衛恩道:“二郎,凡人有生老病死,櫻奴此病雖急而重,倒也在情理之中。你若真擔心是流華的問題,也該心平氣和說話,你罵她有何用?你還得找到證據,真是她問題,該怎麼辦就怎麼辦。現時沒有證據,一切隻是揣測,若真冤枉了她,豈不教衛家大失人心?櫻奴會替她擋了你的鞭子,想來也是為了阻止你犯大錯。”
衛恩兩眼呆滞,讷讷道:“你說得對,可憐了我的櫻奴……是我不好,害了她。”
明方搖頭歎道:“你呀,唯獨牽扯到櫻奴時才這般意氣用事。想來你倆倒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櫻奴沉穩冷靜,倒能消消你的意氣。”
衛恩轉向流華,正色問她道:“流華,我問你,你那日端鴨花湯餅時,當真隻是不敢打擾我,才拖了些時候?”
流華仍跪于地,直起了身子,雙目炯炯有神,直視衛恩回道:“婢子對二郎所言,句句為真;婢子對衛娘一片忠心,斷無他意。”
衛恩沉思片刻,嚴肅對流華道:“罷了,你既無害人之意,便是我冤枉你了。對不住你。你起來盤了發,歇息去吧。”
衛靈卻插嘴道:“且住。”她又對流華道:“流華,你也有錯。主子冤枉你、責罵你,你再氣不過,可以辯白,可你焉能與主子對罵,還大庭廣衆抖摟人家私事?這哪裡是衛家有教養的小狐?”
流華聞言對衛靈頓首,泣道:“婢子知錯,請大娘責罰!”
衛靈不徐不疾道:“你便先跪在這兒半個時辰,脫簪披發大可不必了。你有錯,但罪不至此。跪足了時候,再按二弟說的歇息去。日後不可再犯。”
流華對衛靈再頓首。
衛恩道:“好了,櫻奴需要……”此時衆人忽聞一娘子森然大笑,循聲而望,卻見靜言張牙舞爪、連跑帶跳,直沖衛恩與蓁蓁寝室而來。
衛恩吓壞了,忙上前攔她,可不及他攔,靜言倏地飛起,如僵屍撲人般,越過衛恩等人,重重落在那室門口,又一腳踹開室門,揮手大叫道:“打娘子啦!打娘子啦!打娘子啦!打娘子啦!打娘子啦!打娘子啦!哈哈哈哈哈哈!”
她蹦蹦跳跳地入了室門。衆人慌忙進門拉她往室門而出,衛恩雖惱怒又唯恐罵聲驚擾了櫻奴,隻得隻動手不動口,一個勁兒把言兒往外拉。可靜言口中仍不住大喊:“打娘子啦!打娘子啦!打娘子啦!打娘子啦!打娘子啦!打娘子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衛恩忙捂住她嘴,不料被靜言死命咬住。衛恩顧念蓁蓁忍痛不叫自己出聲,另一隻手拼命拉言兒出門。
此時衛寒、靜姝和意綿、意深、意長也及時趕到。衛寒見二弟室内,衆人東拉西拽着女兒,已猜出幾分,快步上前與他們一同拉女兒,不想女兒一見着他,松了口,一巴掌拍到他臉上。
未待衛寒反應,靜言又手舞足蹈大笑道:“打娘子啦!打娘子啦!打娘子啦!打娘子啦!打娘子啦!打娘子啦!啊哈哈哈哈哈!”
衛靈一面想法子抓住她手,一面問衛寒道:“這言兒又受了什麼刺激,突然又瘋癫起來?”
衛寒回道:“我如何知曉啊?不過是深兒來尋了我們,說什麼二弟婦被二弟誤傷了,要一起看二弟婦去。言兒正好也在,一聞得此事,突然又哭又笑,蹦蹦跳跳出了門。待我們跑去尋她,她竟不見了蹤影。我們想着先去二弟婦這裡瞧瞧再說,不想見言兒被你們這般拉拽着。”
靜言突然安靜下來,飛快轉身面向衛恩,指着他鼻子高聲喝道:“啊!你打娘子了!哈!衛畜生打娘子了!打娘子了!打娘子了!打娘子了!打娘子了!”她開始掄拳對着衛恩的臉一頓亂捶,衛恩措手不及,被她揍得連連後退,衆人急忙拉開二人。
正在此時,衆人聽到一聲清脆的女高音斷喝道:“癫婦!再欺我二郎試試!”
衆人定睛一看,遂見蓁蓁面色蒼白、雙手顫抖地提着一案,似是預備以案擊靜言。衛恩見狀,忙上前替她放下這案,扶她道:“櫻奴,你怎麼起來了?言兒吵吵,我正趕她,你先躺下休息,待我趕走她,你便能安睡了。”
此時蓁蓁雖弱不禁風,但仍強作威風,對靜言斥道:“衛靜言,你老毛病又犯了,要害我二人不成?”
靜言竟一本正經起來,對蓁蓁一字一闆道:“我來瞧瞧二叔怎麼打他家娘子的,開開眼。”
蓁蓁怒道:“打什麼娘子?是我怕他傷到流華,替流華擋了,哪隻豬告訴你他打我了?你莫再發瘋了,欺我二郎,擾我睡覺。”
靜言心神似乎離了現時,飄至一處衆人不知的所在。她喃喃自語道:“他沒有打娘子,可他打了娘子;他沒有打娘子,可他打了娘子;打娘子,打娘子,打娘子了!打娘子了!打娘子啦!啊哈哈哈哈打娘子啦!哦哈哈哈哈……”
靜言驟然胡亂揮手,衆人忙又拽她拉她。衛寒惱怒,索性叫靜姝幫忙一起抱了靜言出門,靜姝便抓着她雙腿,幾人合力才勉勉強強把她送出門,不意她兩手死死抓住了門邊,繼續大笑道:“打娘子了!打娘子啦!打娘子了!打娘子啦!打娘子了!打娘子啦!啊哈哈哈哈哈……”
随着衆人的努力,靜言森然的大笑聲終于遠去。
蓁蓁見靜言終于離開,松了口氣,這一松,才覺自己體力透支,隻得倒在了衛恩懷裡。衛恩忙把她一把抱起,将她輕置于床上。蓁蓁抓住他袖,用微弱的力氣擡手撫摸他被靜言捶青的臉,兩顆豆大的淚珠滾下。她有氣無力地問道:“疼不疼?”
衛恩卻反問她道:“你疼不疼?”
蓁蓁凄然一笑,突然咳嗽起來,衛恩忙道:“不說話了,啊,我就在這兒,無人可擾你。睡吧。”
蓁蓁本想再說些什麼,卻不知是不是聽了這話後,心中已不覺答應了他,竟沉沉睡下。衛恩替她拭了那胭脂淚痕,蓋好了羅衾,恣意凝視着她的睡容,久久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