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之雨自清明後還未歇息,趕着給這三界煥然一新。狐族衛家仍雷打不動地練功,隻在雨落時施了屏障。蓁蓁自是少出門了些,閑時有時出門行于雨中,那如風如夢的曼妙身姿又成了衛家小狐啧啧稱羨的美妙風景,她有時亦很享受借室内文窗賞雨,發發呆。
他練功回來後,瞧見她衣裳或鞋哪塊地方被打濕,總得多問幾句,憂她着涼,斥下人伺候不周,每每此時又被她攔着。他才漸習慣了,又愁不能陪她一塊賞雨。每每衛家人練功施了那屏障,他便幻想着這屏障之下,是他和她,一起無憂無慮地賞雨同樂。
這日雨後天晴,空氣又是一番新鮮,夾雜着些許不知哪裡飄來的土腥味。衛恩一練功回來,便興沖沖地帶蓁蓁去府内園林。他牽着她手歡快地跑着,仿佛怕時間太少。她有些氣喘,大喊着“慢點!慢點!”,卻抵不住他熱情的火裹挾着她往前跑去。二人笑聲回蕩在這三界一處,驚動了這三界花草天地,教這三界光陰注視着這放肆的、癡呆的一對。
他們至一處花園,這裡牡丹似錦,繁花喜樂,花瓣上雨水點點,映着他和她的臉紅潤奕奕。他依舊緊牽着她的手,感受着她的溫熱,他看向她,期待她花容上的喜色。
“這……這是……”她激動問道,聲音甜美悠揚。
“喜歡嗎?”他開心地看着她。
“這是你準備的?”她感到難以置信。
“是。你瞧,還有什麼花你想添的,我去求了百花仙子,請她賜幾朵。”
蓁蓁心頭一驚,忙問:“你這些花,不會都是請百花仙子……”
“是呢!”他興奮回道,“你忘了,咱家有狐仙,要什麼不成?咱上面有人。”他對蓁蓁得意地揚了眉。
蓁蓁嗔他道:“你真是作死!沒這些花,我們也能活。你卻為我,欠了天上一個大人情,教阿家和旁人知曉了,可不知怎麼看你。欠了這麼個大人情,我可怎麼還呢?”她又是慌張又是悲傷。
他忙安慰她道:“你莫怕。百花仙子跟三弟和妹交好,更不用說她還敬重柏仙人,人家順手幫了我,哪裡來欠不欠的。你這樣說,便是糟蹋我對你心意,教我傷心了。”他一臉不快,帶着溫柔的怒意瞧她。
她聽他如此一說,不忍拂了他意,便道:“那好吧,你答應我,以後不許這般胡鬧。”
“我願意為你胡鬧。”
她生氣道:“你既不答應我,我就哭給你看。”
他連忙道:“好好好,我答應你便是。你就原諒我胡鬧這一回,下不為例,好不?”
她傾城一笑,漸入他懷,與他同賞這滿園牡丹,連那午膳,也命人端來,在牡丹園中的亭子裡吃了。二人在亭子裡半躺着摟着彼此,直至衆人午休結束……
雲轉風流,衛家終于迎來了仲夏。這日衛家林子裡的櫻桃已紅潤欲滴,被流華摘下後,擺上蓁蓁室内的案,衛恩好說歹說,再有明方、衛靈附和,才終于說服了衛霜暫停了練功,讓衛家上下操辦蓁蓁的生辰慶典。
蓁蓁總擔心衛恩過于鋪張,極力勸他收斂些,卻攔不住他上下忙活,指點這個糾正那個,生怕有一點瑕疵。他聽蓁蓁在耳邊勸得久了,索性一把抱起她,不顧她甜美的叫喊,将她劫去室内,吩咐流華和詩甯“看”好了她,不許她擔心,更不許她提前撞見自己精心預備的驚喜,予她威脅之吻後,離她而去。
蓁蓁的生辰慶典終于開始,衛恩終于肯放了她出來,攜她去正堂同賀她的生辰。一路上,蓁蓁氣鼓鼓的,怨他胡鬧鋪張,無視自己的忠言,衛恩任她怨,又哄了半天,才把她哄開心了。
至堂外,蓁蓁才曉得堂内不止衛家人,還有蛇族喬家、雲開、如玉,連忙要先對喬家人行禮,喬海見狀趕緊攔了,道:“切莫多禮!今日我們約好,過生辰之人無須行禮。你就别客氣了!”
蓁蓁忙回道:“那怎麼行?行禮乃理所應當。既是生辰,更應對得起自己的教養。”
“欸!你的心意我們自是明白,隻我們已約好,今日讓你享有特權,我若違約,你家二郎要揪着我窮追猛打不放呢!”
話音一落,衆人哈哈大笑。
衛恩勸蓁蓁道:“你莫客氣了。今日你歡喜便好,你便随意,行不行禮都任你。”
蓁蓁見他這般愛己,心何嘗不軟成一壇水?她忽想驕縱起來,就仗着他的這份愛,放肆一回。于是她粲然笑道:“既是如此,那我今日就放肆一回,先得罪諸位了!”
衆人又是一番開懷大笑。
待衆人坐定,由衛默擎盞開口道:“今日,乃我家佳婦櫻奴生辰。櫻奴自進我狐族衛家以來,為衛家操心勞碌——”
他忽想起自己說錯了話,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衛霜,接着道:“為我家娘子分憂,與二郎伉俪情深,其孝心甚深,愛夫之心甚笃,堪稱娘子們的楷模——”他忽又感到不妙,轉頭瞧着衛霜補充道:“之一。”
他又喜而高聲道:“自櫻奴進衛家以來啊,這個家呀那是一天比一天好,我是一天比一天開心……”
他突然被衛霜打斷道:“行了,趕緊敬酒吧!啰啰嗦嗦的!”
衛默頗覺有失顔面,尴尬地清了下嗓子,匆匆道:“讓我們敬櫻奴一杯,祝願櫻奴開開心心、長命百歲,與二郎白頭偕老、天長地久!”
堂内衆人遂起身對蓁蓁敬酒,一飲而盡。
衆人坐定後,衛默朝正堂中央拍掌道:“開始慶賀!”
刹那間,一塊透明簾幕從正堂中央地下冉冉升起,又見喬海飄然而現,手執一根細長樹枝,一面旋轉而舞,一面在那布上落下一筆一畫。仔細一瞧,那行字卻不是凡間當朝之文,卻是甲骨文,一辨便知是“桃之夭夭,其葉蓁蓁。”
蓁蓁又見喬光兒代替喬海出現,那簾幕上原先的甲骨文已消失。喬光兒舞動長袖,輕揮玉手,似舞非舞,轉眼間她身後的簾幕已被寫下一行字,依然是那一句,隻字體又與方才的不同,倒是秦篆。
蓁蓁未來得及反應,卻見衛寒亦大步舞至正堂中央,以劍代筆,那劍轉動無影,明明劍尖觸及簾幕,簾幕竟絲毫未動,原先的秦篆隻一眨眼的工夫便在衛寒的比劃下緩而潇灑變樣,其結體為橫勢,線條波磔比那秦篆更顯。蓁蓁驚喜道:“漢隸!”
衛寒再以劍撥弄那些筆畫,三兩下便教那些字多了圓轉連屬,原是草隸。衛寒收了劍,對那簾幕施了法術,那些字便自動轉成章草、今草。
而後是靜言款款舞袖,婉若遊龍,翩跹柔美,眉梢帶愁,一舞傾城,二舞傾國。堂内衆人正欲随之入了幻境,她卻驟然消失在那正堂中央,其身後的簾幕上那一句已然換成了楷書。
靜姝緊随其妹,其舞自是更有長進。衆人兩眼難眨,生怕錯過其舞一瞬。她那白毛舞裙幻出光芒萬丈,這四射光芒竟一寸寸落到那簾幕上,将那楷書化成行書,這行書竟與那《蘭亭序》不相上下,教擅寫行書的蓁蓁自愧不如。
衛靈與明方一同出現在那簾幕前,以筆代劍,甜蜜交鋒,隻他們手中的筆與凡間不同,其粗細大小與他們平日所持的劍近似。待二人舞筆罷,他們一上一下,分頭在那簾幕上一揮,便教那行書變成了魏碑、隋楷。那魏碑樸拙險峻,舒暢流麗,這隋楷平正淳和。二人同時立定,又相視一笑,才退了場。
蓁蓁喜不自禁,正欲與衛恩分享,卻發覺他已不在身邊。她轉頭一望,原是他已飄至那簾幕前,以凡間之筆一筆一畫認真寫下三句,每句皆為“桃之夭夭,其葉蓁蓁”,這三句分别以楷書、行書、草書寫成,頗有凡間當朝之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