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日已過去,這四日是何等漫長,何等煎熬,狐族衛家已無心思練功,連雷打不動鑽研法術的衛霜也整日呆坐在正堂,脾氣都未曾發過一次,衛默一下蒼老了許多,叫不動妻子,兒子又未醒,也隻能手足無措地呆坐在堂内。
衛仁早已回家,見衛恩這般,又出門到處尋救治衛恩之法,已無心遊山玩水。衛迎和衛昭因天規森嚴隻能回一趟家,除了幹着急,什麼也做不了。
嫦娥仙子和百花仙子下凡去探望了狐族衛家一番,又去看望了許久未見的柏幽,回天庭安慰了衛迎和衛昭。妖界不少妖族亦送來安慰,連狐族林家也派人探望。可不論周圍如何人來人往,衛恩依舊一動不動。
蓁蓁依然癡癡等在衛恩床邊,每天對他說話,對他撒嬌,對他生氣,對他哭,罵他,推他,搖他,給他擦身子,陪他同睡,把他的手繞在自己脖子上,假裝他抱着她。
衛恩依舊一動不動。
這日,明方終究是坐不住,攜意綿回了崔家。
柳琴一見着明方和意綿,驚喜萬分,但轉念一想,明方隻帶了意綿回家,必定不同尋常,也許有緊急要事相求。于是她對明方和意綿慈愛笑道:“阿大,可有什麼要阿娘幫忙的呀?”
明方對柳琴頓首道:“母親恕罪!兒有一物相求。”意綿亦下跪對柳琴肅拜。
柳琴見他們如此莊重,料此事非同小可,聯想到近來狐族衛家所遭打擊,已猜出明方所求何物,便爽快道:“你們是為了衛恩求妖丹吧?”
明方仍跪地不起:“是。二郎一直不醒,兒實不忍,大家已無計可施,兒隻得前來求母親賜丹。兒知崔家妖丹數量有限,不到萬不得已時絕不用,即使用也隻許用在崔家族人身上,不可外流。可事到如今,窮途末路,兒不得不做這不孝子,求母親可憐二郎,賜丹救他!”明方複頓首。
柳琴反複思量,半晌,終于回他道:“阿大,你起來吧,你和綿兒都起來。不是阿娘無情冷漠,隻這妖丹一給出,隻怕後患無窮,且不說你丈母會如何利用你和大新婦的感情,對付崔家搶這妖丹。即使衛崔兩家太平無事,妖界皆知衛恩因這妖丹死裡逃生,必會縱橫捭阖争搶這妖丹,緻妖界血雨腥風,無止無休。這妖丹無論如何,是不能給的。”
明方并未起身,沉默了一會兒,又道:“可兒無論如何也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二郎不醒而亡啊!阿娘,您說得都有理,可一切都好應付,丈母那兒就不必說了,至于妖族,想來總有妖是不會争的,就算真到了那一刻,隻要衛崔兩家同心協力,一切終會過去的。可阿娘,人命關天,二郎身後,是他的愛妻,是他的耶娘,是衛家上下,是我這個朋友,他的命,是一群人的哀樂,是我們的牽挂啊!”
柳琴怔住了。
意綿也未起身,哭道:“阿婆!阿婆!綿兒真的好想二舅醒來,也好希望看到從前的二舅母。二舅母一直守着他,守到天荒地老,綿兒看了就想哭。阿婆!您可憐可憐他們吧!”
柳琴又想起自己的丈夫。此時她已無心想起兩家仇怨,隻想着自己丈夫死後,自己的無力和恍惚,她甚至不記得自己做過什麼、說過什麼。
她又想起,前不久看望衛恩時,衛恩床邊那張變樣的面孔。
她心中糾結一番,咬咬牙,對明方和意綿痛心道:“你們走吧!我這麼做,都是為衛崔兩家好。走吧!”
“阿娘!”明方悲喊道。
“走吧!”柳琴起身,似乎擔心自己的決定會被動搖,未曾停留片刻,便快步離去,留下身後明方和意綿哀求的喊聲。
這邊蓁蓁仍坐在衛恩床邊,她已不說話了,隻呆呆地流淚。她也不哭,隻是流淚。她的雙眼一直糾纏着衛恩。她想要糾纏他一生一世,一生有限,一世太短,在這不多不少的一生一世裡,她想糾纏他不放,也想他糾纏她不放。可他一動不動,他為什麼不糾纏她了?他不是說愛她嗎?他不是說要陪她到長命百歲嗎?他不是會為了她流淚和心痛嗎……
心痛?
心痛……
心痛!
蓁蓁忽地想到辦法了。
她要讓他心痛。
對,她要讓他心痛。
他既丢下她不管,她便要他心痛,痛到刻骨,痛到銘心,痛到清醒。
她又恢複了消失已久的活力,讓那活力攪動她的大腦高速旋轉。她籌謀片刻,便火速寫好了帖,喚了妙芝,命她将此帖交給嚴啟揚,還囑咐她一定要讓嚴啟揚本人收,哪怕是莊肅衡代收轉交也行,絕不能讓其他人得到這帖。妙芝自是遵命而行。
蓁蓁走向床邊那置劍之架,這劍平日本不放在室内,詩甯收了主子的殘尾和劍後,便将殘尾收在櫃子裡,将劍挂在那架上,也算是物歸原主。如今,這劍,要替蓁蓁喚醒劍的主人。
蓁蓁凝望這劍一會兒,撫摸這劍鞘,那上面,皆是他的痕迹。
她堅定地取下劍,将劍拔出劍鞘。
她又望向衛恩一眼。
她把劍尖對準自己的肚子。
她閉了眼,手朝着自己的肚子用力一推,疼痛襲來,腦袋空白,卻還是聽到了明方和衛靈等人驚慌的呼喊聲。
疼痛迫使她睜開眼。她捂着肚子,感到手濕淋淋的。她覺呼吸都是痛的,卻又不得不呼吸,隻得大口喘着氣。她感覺自己被人扶起,周圍一片嘈雜聲,于這些聲音之中,她終于辨出了那熟悉的焦心的喊聲。
她成功了。
她擡頭一望,他雖憔悴,卻滿臉驚慌。她感受到他熟悉的手在摸着自己的臉,她欣慰一笑,卻沒有力氣去聽他在喊什麼。
她昏迷了。
衛恩坐在榻上,雙手無力地支撐在案上。他抱着自己的頭,雙目呆滞地望着地面。
她為自己做了什麼?
她怎麼那麼狠心,對她自己就那樣下手了?
她用的是自己的劍。
他怎麼那麼無能,沒保護好她?
他狠狠連扇了自己兩巴掌,一邊一個。
這連連的巴掌聲大聲而清脆,驚得衆人看向他。
明方走過去安慰他:“别自責了。你莫擔心,櫻奴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平安無事的。”
衛恩沒理他,沒有說話。他兩眼通紅,好似絕望之中要殺出一條生路來。
他突然瞪向遠處立着的流華、詩甯和妙芝。
“你們過來!”他好像要活吃了她們。
流華、詩甯和妙芝應聲而至他面前,有些緊張地注視着面前這個随時會為心愛之人發狂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