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說話,含淚注視着他。他好似如夢初醒般,急于捋清頭腦裡的一切亂麻。
他過了一會兒,瞪向她道:“你是不是還打算,把流華也收買了,盯着我,免得我哪一日算計了你——最好你把晴香和流華撮合下,讓她們密切合作,免得我和我母親哪一日合起夥來,算計了你,你不知道!”他憤怒不已,背對着她,一腳踢掉了方才座位前的案。
他又轉身,帶着崩潰與發狂的雙眼盯着她道:“你從未信過我,對吧?”
她的淚水終于溢出雙眼,滾滾落下。
“你已知道,我母親要殺你,可你不肯告訴我,還一直在我面前擺出那副笑臉來,樂呵呵地跑去抓蜘蛛!你是覺得,我隻會向着我母親,不會救你,是嗎?”他兩眼通紅,不知是因過于難過,還是因過于憤怒。
她哭得厲害了些。
他心有些疼,卻硬是忍住了。
“告訴我!”他抱住她胳膊前後晃動,仿佛要把她所有他不知道的心思全晃出來。
半晌,她終于回道:“是。”
他徹底放開了她。
她一面抽泣,一面注視着他。她知她傷他的心了,她願意接受任何懲罰。她隻希望,他的憤怒能比傷心多一些,因為這樣,他不會那麼難過。憤怒總是能淹沒傷心,這是她那段被族人欺淩的童年教會她的。
“你既不信我,嫁給我做甚麼?”他質問她道。
“嫁你和信你是兩碼事。”她臉上淚痕斑斑,正色回道,“一開始,你們不也是為了對抗滅妖派,才想娶我的嗎?”
“可我是确定了自己愛你才娶的你,我以為你和我一樣!我以為……”他手足無措起來,“我以為我得到的是這三界最純粹、最熱烈、最美好、沒有任何心機和盤算的愛!我以為你也得到了!我還怕你得不到,總怕哪裡虧待了你……你……”他說不下去了。
“二郎……這三界,這世間,真的沒有什麼所謂純粹的愛,所有的熱烈與美好,都是用心機和權謀支撐的。三界無處不權謀……”
他回過身,目不轉睛地瞧着她,似是要确認什麼,苦笑道:“好一個‘三界無處不權謀’……好……好!”
他突然往前沖了幾步道:“真是武皇後的好侄女!”他又快速轉身,來回徘徊,好像想找什麼發洩自己的憤怒,可他終究忍住了。
他不願自己的怒火誤傷了她。
他隻得自己憋着,快步走過去,猛地掀起那牡丹紋白毛帶蜀錦帷,繞過了屏風,準備沐浴。他沒想到,沐浴時,自己雖怒火不減,心裡卻習慣性地想到她,想着她在做什麼,她是不是也想睡了,她是不是還在哭——他怎麼又把她惹哭了?——不對,這也是她的算計——是啊,她真是很會哭的人——可他就是不忍心——又是不忍心!他忽然恨起自己來——他怎麼就被她算進去了——他真是賤,為了這麼一個女人。他陡然想起意深說過的一句話,那是在他要娶她時意深說的:
“男人可不能動情,一動情就犯賤。”
想不到這崽崽還真見識不凡哩!
他又想到她了,他都忘記自己洗了身上哪裡了。唉!她究竟在做什麼?往日,他們要麼一起沐浴——有時也分不清是沐浴還是雲雨——要麼一個人在沐浴,另一個人在耳邊說情話,這真是……她在幹嘛!
他想打人了。
她過來道歉不?
她道歉他就大人不計小人過,原諒她算了,活該他賤,賤在她手裡。
他瞧着擋在自己面前的屏風,這屏風一開始就沒設計好,應該搞個透明的來,你看看這勞什子,就跟王母娘娘給牛郎織女劃的銀河似的,吵一架就瞧不見她了。
唉!你說為何要有愛情呢?愛上她之前,他覺着要什麼有什麼,愛上她之後,他覺着沒了她就什麼都沒了。怪哉!
她怎麼還不來道歉?
他草草洗了出來,準備好後,控制着自己急切的腳步從屏風後出來見她,瞧見她一個人跪坐在那榻上發呆,臉上淚痕才幹,方才被他踢掉的案,想是被她拾起來放好了。他很想知道她在想什麼,但還是忍住不問,隻故作輕飄飄地來了一句:“趕緊去洗吧。”
蓁蓁這才回過神來,起身欲去沐浴,這時,他們聽見窗外忽然大雨喧嚣,一時間,之前所有的炎熱全部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涼涼的氣息,這氣息說不上是不是新鮮。
這雨從室内文窗外濺進來,濺到他和她身上,他知她定是被濺到了,本欲擋在她身前,去替她關了那窗,可欲行又止,終究忍住了。
他扭過頭,背對着她。他聽見她關了那窗,去了屏風後沐浴。
大雨的喧嚣淹沒了她後來的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