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遷被這聲音吓得手一抖,箸上的一塊兒炙肉就掉了下來,心疼地哎呀兩聲才轉過頭。
看到來人,司馬遷歎口氣,攜着柳倩娘無奈地起身行禮。
華書卻像是看不到旁人臉色一般,巴着腦袋瞧了一圈:“炙羊肉啊,我不愛吃這個,趙伯,問問廚下還有沒有魚,給我做碗魚羹來,多多地放些筍幹,給阿嫽來一盅羊乳粟米粥,安榮嘛,來一碗湯餅就成。”
安榮此時正抱着長劍立在華書後方,一副世外高人之相,聞言頓時一急:“三碗!”
華書一頓,看向阿嫽。
阿嫽再次沖着趙伯淡然一笑,颔首道:“那便勞煩趙伯了,公主的魚羹要細細剃了刺來,筍幹泡開後用雞油煎一下,出鍋時淋幾滴醋好解膩。至于我的粟米粥嘛,不要羊乳,換成豆乳。”随後又轉向柳倩娘解釋道,“今日腸胃有些不适,吃不得葷腥。”
華書:“羊乳又不是葷腥,那給她放點愛吃的胡桃仁。”
趙伯為難道:“胡桃珍貴,府中沒了呢。”
“那就不必放了,”阿嫽狀似諒解,随後笑道,“公主車上還放着一袋子解饞,趙伯去取了來吧,我記得箋兒愛喝胡桃乳。”
司馬遷與柳倩娘的幼女,名喚司馬箋,如今剛剛兩歲,生得嬌俏,正是懵懂可愛的年紀,華書與阿嫽都很喜歡抱來玩。
趙伯聽了這一串的要求不由頭大,正要轉身去籌備,又被阿嫽叫住。
“車上應還有一罐子藥茶,之前送大人的那罐許是保管不當,有一股子黴味,公主不喜歡,正好替了來。”
司馬遷眼見這三人毫不見外的樣子,隻覺接連幾箭哐哐地往自己心口上紮,倒吸一口涼氣,忍了幾忍才把湧上嘴邊犯上的話吞了回去。
柳倩娘倒是不在意,也沒覺得阿嫽這一番安排冒犯到她這女主人。
華書常來常往,她早就習慣了這位與身邊人說一不二的做派。故而仍是帶着和善的笑意,招呼仆從過來收拾桌案,并親自去後廚張羅幾人的吃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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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幾年前司馬談去世,司馬遷便在華潤予的舉薦下承襲了太史令之職,在劉徹身邊走動也多了起來,他為人端方謹慎,走遍大江南北,有才華更有見識。也不知哪句話得了這位小公主的歡心,鬧着非要拜師,劉徹哪裡舍得駁了心尖上的小公主?司馬遷就這麼莫名其妙地成了她的外傅。
另外,柳倩娘是飛将軍李廣的外孫女,而李廣的孫子李陵娶了華書繼母孟青妍的侄女,故而為顯親近,華書常喚柳倩娘一聲阿姊。
為着這個有些錯亂的輩分,司馬遷沒少被同僚調笑。
不過說是笑,衆人心中更多的卻是豔羨。
畢竟可不是什麼人都能得了臨塵公主的青眼,還被她尊稱一聲外傅的。
司馬遷為人清廉,并不似别的官宦之家一般鋪張,家中人手不多,但這效率卻是極高的,不多時柳倩娘就帶着人把一應吃食端了上來。
小公主不喜羊膻味,她雖未說,但那道司馬遷極愛的炙羊肉到底還是撤了下去。
幾人安安靜靜地用了飯,就把地方給司馬遷和華書騰了出來,除了阿嫽留在室内伺候,其他人都退了出去,就連安榮都隻能守在門外保護華書安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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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天色徹底暗了下來,濃黑的夜總是讓人不安,案前的兩盞豆燈顯然不能讓華書滿意:“那套連枝燈呢?”
司馬遷認命地從角落裡把那高高的青銅燈架子搬了過來,然後一一倒上麻油點了起來,直把這本就不大的書房照得燈火通明,好似白日。
這時阿嫽的茶也泡好了,華書靜靜地喝上一口,長長地喟歎一聲,總算是緩了心中郁憤。
“你怎的也不問我過來做什麼?”
跟着蹭了一杯好茶的司馬遷,一口茶水噎在嗓間上也不是下也不是,艱難地咕咚一口:“那公主過來做甚?”
啪的一聲,華書把茶杯往桌案上一扣,眸中精光一閃:“你不會與我阿父是一夥兒的吧?”
司馬遷無奈極了:“食時不訪,古之禮儀也。”
華書眉頭一挑,吃飯的時候來别人家裡确實挺沒有禮貌的,但是,那也看是誰吧?她臨塵公主想去誰家裡用飯還用提前打招呼?誰家不得掃榻相迎?
司馬遷把手中茶杯一放:“所以公主這時辰過來就是為了冤死微臣嗎?”
華書撲哧一聲笑出聲來,人也再次放松下來:“還好還好,終歸外傅不曾負了我。”
她一句還好,卻把司馬遷驚得心肝一顫,這是說太常大人,華潤予,她的生父,負了她啊……
素來端方的太史令大人壓下這一絲忐忑,端起茶杯再次飲下一口。
微苦清冽的味道在唇舌之間回旋,思來想去,這位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什麼都唾手可得,卻又什麼都不太稀罕的小公主,也隻有一事能惹她煩憂了。
“太常大人要給公主議親了?”
一句話,就戳中了重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