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景看了眼分毫未動的粳米粥再次紅了眼眶:“阿書她半昏睡着,我怎麼也喂不進去……”
阿莫眉頭一豎,端起那碗白粥往榻上一放,擡手捏住華書下颌,勺子在齒間一撬,一勺白粥喂進去再一關下颌,一整套動作流暢無比,面無表情地擡頭看着衆人:“這就不喂進去了?”
華景瞧着她手法如此粗暴,又見華書輕咳起來,立時急了,一把拂開阿莫,把華書半抱起來輕拍背部:“你這樣會嗆到她的!”
阿莫氣笑了:“你們!把個頂天立地的郎君當公主養呢?”
華景給華書擦嘴角的動作一僵,三人相視讪讪,不敢言語,卻都在内心暗道:可她本來就是公主啊……
阿莫覺得自己要煩死這一家子了,來來往往反反複複絮絮叨叨的全是事!
但是很快,華家琳琅滿目流水一樣的珍稀藥材送過來,她一點也不煩了!她愛死這一家子了!恨不得他們排好班一人一次輪着生病!
阿莫在那一個盒子一個盒子地數年份,笑得眉眼彎彎好似偷食的倉鼠,連雁守疆來了都沒發現。
“咳!”
阿莫聞言回身,對着一臉愁緒的雁守疆笑嘻嘻道:“嘿嘿,将軍,快瞧瞧,這可是五十年份的人參!華家出手真是太大方了,要是多幾個這樣的患者,我一個人就能養咱們全軍啦!”
她眉飛色舞嘟嘟囔囔卻半天說不到正題上,急得雁守疆眉頭緊蹙打斷道:“她不是隻受了一點點皮外傷,怎麼會高熱不退昏迷不醒?”
今日在城牆上他雖把華書扔在了原地,卻是先确認過她除了額頭小擦傷以外并沒有傷到别處,且當時安榮已經趕了上來,她身邊的人素來把她當稀世珍寶一樣護着,怎麼也不可能讓她再次受傷才對。
方才他正和人商議此次匈奴突襲之事,剛結束就聽鄭衛說安榮一個時辰前來請阿莫,一開口就是我們家郎君病得快死了,吓得他三魂丢了七魄,當即甩下一衆人等偷偷跟了過去,确定華書病情穩固才來堵阿莫。
阿莫捧着藥盒不明所以:“孟疏嗎?他今日本就着了風寒發了高熱,被安榮帶下城牆的時候就昏迷過去了,雖及時喂了退熱的藥,但他心神有損,病情反複也是有的。”
雁守疆眉頭緊皺急忙追問:“風寒?所以匈奴攻城之時她本就身體不适?”
所以狀态不對到連弓都拉不開?而他,竟然還那樣嚴詞訓斥她……
“将軍?你怎麼了?”
阿莫今日收了高額診費,心情愉悅,見雁守疆這副魂不守舍的樣子不僅忍住了沒有開罵,甚至關心起來,可她這難得的好顔色雁守疆卻沒有及時領受,他皺着眉頭道:“她病得那樣重,你不守着回來作甚?”
阿莫:“?”
阿莫眼睛一眯,把神色焦灼的雁守疆上下打量一遍,抱臂冷笑道:“将軍現在還姓雁嗎?是計劃着改姓華還是孟啊?或者我幫你報個名,給孟疏當護衛去?晚上就睡在人家腳凳上,孟疏翻身的時候你幫着掖被角好不好?”
雁守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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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莫的針灸和退熱藥效果很好,不過一個時辰,華書便高熱漸退悠悠醒轉過來,不等衆人喜極而泣,她冷着臉把圍着的衆人全都趕了出去,一個人關在房中,蒙着被子低泣。
“阿書,你有什麼事跟阿兄說,不要一個人悶着啊。”
華景、仲迢、安榮三人守在門外暗自發愁,卻又毫無辦法,甚至暗恨自己不是女兒身,否則還能硬留下。
見華景被安榮帶的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仲迢連忙安慰道:“郎君,公主額間隻是皮外傷,方才路上就已上了上好的金瘡藥,阿莫姑娘的藥也好,高熱已經消退,既然公主想一個人待着,咱們還是讓她自己靜一靜吧。”
華景有心蹲在門口陪着,又怕真惹急了華書再發一通火,加重了病情,隻能一步三回頭地回了自己房間。
見人都走了,雁守疆才從屋頂躍了下來走向側窗,他想進去好好看看她,卻畏縮地止住了腳步。
華書蜷縮在被中,手裡握着那把匕首,不住哽咽:“阿姊,我,我好沒用啊,我以為自己騎射無雙,就能給姊兄報仇,我以為隻要我有所建樹,就能率兵攻入草原尋回他的屍骨。那日,我看你頹廢傷心,在你面前立誓,你讓我莫要胡鬧,我卻覺得你們都小看我。可如今,面對敵人我卻連弓都拉不開,前番慷慨陳詞,而今躬之不逮,何其可笑啊。”
她躲在錦被中眼淚止不住地流,她曾經無數次設想自己第一次上戰場的場景,該是何等英姿飒爽,威風凜凜,萬夫莫當,卻怎麼都沒想到會像一個廢物般連弓箭都拉不開,更懦弱得手腳失力站都站不穩。
雁守疆站在窗下,過人的耳力讓他把她的嗫喏泣語盡收耳底,胸腔之中滿是自責與心疼。他想沖進去抱抱她,安慰她,想要告訴她,這是她第一次臨戰,生病而已并不是她的過錯,想要告訴她,想要告訴她……
可是他不能。
他們之間看似隻隔着一扇窗。
看似,隻隔着一扇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