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青言沒想到雲辰會這樣說。
她雖未經曆過千年前的那場戰事,但也能從諸多卷宗上窺見,三界各族摒棄舊怨,同舟共濟,犧牲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才将魔族舉族全滅,魔界崩塌,才有了三界千年的和平安定。
驅逐魔族,守護三界和平,難道不是三界衆望所歸之事嗎?
難道,還有什麼不為人知的隐情不成?
古青言探究地看向雲辰的眼睛,企圖從中看出什麼來。但雲辰是個過了幾千年的老怪物了,哪裡是她能看透的。
“妖界亂事,關乎妖界千千萬萬子民的性命。我想,不管是我,還是雲辰上神您,都沒有資格替他們決定是否要插手這件事。”古青言态度堅決。但其實她心裡也拿不準,雲辰的态度到底如何。
她在賭,賭雲辰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這麼老神在在,心若頑石:“況且我相信,上神願意收容這些徘徊不去的亡魂在這溟白山,就絕不是冷酷無情之人。”
兩人對視片刻,古青言咬着牙,讓自己不敗下陣來。
終于,雲辰率先移開了目光:“本座可以告訴你。隻是,你就不怕落得像你們那位前代财神一般的下場嗎?”
古青言笑了:“我一不貪贓枉法,二不以權謀私。堂堂正正地辦案,清清白白地做官,如何能落得那般下場?”
“還沒長大的孩子話。”雲辰斥了一句,臉上卻有了些難明的笑意。
古青言便知道她賭對了,雲辰就是個面硬心軟的假老虎。
“你想問什麼?”雲辰問她。
古青言正色:“我想問,千年前,魔族是否真的舉族全滅?”
“唔”雲辰不知從哪裡摸出來一壺酒,遞過來想要給古青言分享,被古青言無情婉拒,露出一個“你沒有口福”的遺憾表情。
“若你問的人是仙帝,他一定會告訴你”他自飲自酌起來,“是的。”
“但你問的人是我,我會告訴你。”
“是,也不是。”
古青言不明白。
“魔族到底是什麼?”她又問。
雲辰看着他,嘴裡吐出兩個字:“是人。”
“人?”古青言不解,“是人族?”
雲辰笑着搖了搖頭:“人族是狹義上的人。其實人族,妖族,仙族,魔族都是人。”
“人心複雜,善惡同在。若是心中的善戰勝了惡,便可得到成仙;若是心中的惡戰勝了善,那麼便會産生心魔。當心魔掌握了對人的全部控制權,人也便成了魔。”
“這也就回答了你的第一個問題。這世上隻要還有人在,便會有魔。”
古青言聽得雲裡霧裡。
雲辰又摸出來一壺酒,聞起來與先前味道不同。他堅持不懈地把酒推銷給古青言。
古青言微笑推遠,在雲辰的騷擾下抽空思考問題:“既然魔是由人而來,那麼魔是否還能再變回人呢?”
酒瓶當啷碰撞的聲音一頓:“我不知道。”
“連您也不知道嗎?”古青言有些驚訝。
雲辰有些好笑,面上又有些苦澀:“正常人遇到魔族,都是一殺了之。沒有人會問魔族是什麼,更不會有人會去把魔再變成人。”
古青言抿了抿唇,忽然有些不知道該問什麼了。
她本想知道知道魔族當年是否有遺留下來的幸存者,這個人,或許就是在背後攪弄風雲之人。
可是雲辰卻說,人人都可以是魔。
那麼,妖界的戰事到底從何而起?是有人故意挑起?還是兩族因世代仇恨而産生了心魔?
如果再遇到如柳女那般的入魔之人,她又該怎麼做?一殺了之嗎?
她攤開雙手,看着自己看似潔白幹淨的掌心。她永遠也忘不了,将柳女的魂魄打碎的那一刻,内心的虛妄。
他們是人啊。
秀眉皺成了一團化不開的陰雲,嘴角也向下彎了起來,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
“想不通就别想啦。”雲辰又翻出一瓶酒,斬釘截鐵地放到古青言面前,“提前焦慮這些做什麼呢?或許當你遇到的那一刻,自己便會有答案。多思多慮,當心生了心魔。”
雲辰吓唬她。
但古青言瞬間就把眉頭松開了:“我不喜喝酒。”
雲辰的眉頭卻皺上了:“沒有人不喜歡喝酒。”
古青言正要反駁。
“如果有,那一定是沒喝過我釀的酒。”
古青言:……
她站起來往後挪了挪,扶起甄青竹,假笑道:“多謝上神為我解惑了。若上神沒有别的吩咐,下官就不叨擾了。”
說着轉身便要走。
走了一步,便走不動了。接着,胳膊也動不了了,腦袋也轉不了了。
甄青竹順着她的肩頭滑了下去,被雲辰拎着扔到了一邊。
她張了張嘴,帶着果香和酒香的水流如小小的遊龍一般,順着她的喉管流進了腹中。
一句話也沒能說出來,她就失去了意識。
最後隻聽到雲辰得意洋洋的聲音:“送你一場造化。”
再睜開眼時,古青言對上的是一雙墨色的眸子,清清淺淺,正滿是關切地看着她。
見她醒來,那雙眸子亮了幾分:“你醒了?感覺怎麼樣?是不是掉下來的時候摔到了?”
古青言吞了吞不争氣的口水,發現自己正躺在睿安懷裡,整個人被他攬着,靠的十分近。
她心忙意亂地就要起身,甄青竹一個飛撲,正巧又把她撞了回去:“言言,你沒事吧嗚嗚嗚。方才大家都沒事了,就你一個人昏迷不醒,吓壞我們了嗚嗚嗚。”
一把鼻涕一把淚,吵的古青言當場想再昏過去。
一雙修長的手覆上她的額頭,十分貼心地幫她揉了揉太陽穴。本是醒神之用,古青言卻覺得更暈了。
她終于推開甄青竹,從睿安的懷裡逃了出來。站起來看了一圈,商隊衆人都沒缺胳膊少腿,神采奕奕地看着她。
他們還在天池邊上,似乎是在先前晾曬商隊一行人的岸邊。隻是腳下……多了些奇怪的紋路。以她腳下這一塊地為中心蔓延開來,覆蓋了整個商隊所處之地。
“這是什麼?”她問。
虛空中的聲音回答了她:“我刻畫了一道傳送陣,會将你們直接送到你們想要去的地方。”
是雲辰的聲音。古青言看了看四周,睿安幾人都神色如常,似乎隻有她一個人聽得到。
她想起昏迷過去之前雲辰的話,好像是說要送她一場造化?她感受了一下自身……也沒什麼變化呀。
雲辰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似的,聲音得意極了:“我送你的造化你一時還消化不了,待到時機成熟,你定會慶幸今日遇到我。”
古青言撇撇嘴,不置可否。
虛空中的人卻似乎十分不滿她的态度,大地顫了兩顫,腳下的紋路流動起來,白晃晃的光驟然擴大數倍,似乎不耐煩的急要将他們送走似的。強烈的光刺得眼前一片空白,古青言隐約聽到商隊衆人因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有一些騷亂。
“大家莫慌,這是傳送陣,會将我們送到目的地去。”古青言安撫道。
在被白光徹底吞沒之前,雲辰給了她最後一句警醒:“你這妹妹隻是半個魔族。今後是魔是妖,全在她的一念之間。我言盡于此,你好自為之。”
“多謝上神。”她低聲道。
片刻後,白光散去,眼前的景緻已然大變。
灰黑色的城牆巍峨矗立,帶來一種天然的壓迫感。其上肉眼可見無數斑駁的痕迹,俨然一塊飽經風霜與歲月的大型盾牌。
與城牆的莊嚴古樸格格不入的是,城門的正上方挂着一塊巨大的匾額。看着很新,流光溢彩,一看就花了重金打造的樣子。上邊用金邊鑲着四個大字——
“美人歌城。”甄青竹念叨着這幾個字,“那這座城裡,必然有歌有美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