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城是植妖族邊境戰場上的唯一一座大城。他們自南而來,見到的是南城門,還較為安定祥和。但若是從北城門出去,那立時便可以看到戰場軍營,硝煙陣陣。
“我們快進去吧!”甄青竹興奮的喊了一聲,“在野外待了這麼久,可算又見到一座城了!”
張辭晚也被她感染得有了些笑意,緊跟了上去。
古青言卻沒有這麼樂觀,她注意到睿安一直沒有說話,神色不明,便落後幾步走到了他邊上。
但走過來又不知道要說什麼,便沉默地陪他往裡面去。
倒是睿安先開了口:“我從前來過這裡,隻不過那時它還不叫這個名字。”
“那它叫什麼名字?”古青言順着他的話問。
“你看清楚,這的的确确就是物妖族官方發行的通關文牒,先前在你們植妖族的春枝鎮等幾座城池都是過了明路的。”甄青竹拿着一紙文書,義憤填膺,“你連你們自己官府的印信都認不得了嗎?”
“老子說你這通關文牒有問題那就是有問題,沒有印信别想入城!還不快滾!”守門的士兵一把将文書扔回甄青竹身上,腦袋擡得比那城牆還要高。
甄青竹氣極,拳頭一握就快要忍不住沖上去。
古青言身旁的人幾步上前将她拉了回來,低聲在她耳邊說:“甄姑娘,要想入城,得向這守城之人交一定的保護費才行。”
睿安說這話時面無表情,眉眼垂得極低。但古青言就是覺得,那漂亮的睫羽底下,暗藏了殺意。
“保護費?”甄青竹一想,也明白了,“多少錢?”
“二兩。”守門的士兵從鼻孔裡哼出這兩個字。
甄青竹沒好氣地從荷包裡逃出二兩銀子遞過去。那士兵看也沒看,一個白眼翻了上去:“金子。”
“二兩金子!”甄青竹驟然拔高了聲音,“你怎麼不去搶啊?”
周圍的行人難得沒有被這洪亮的嗓門奪去注意力,依舊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
守門的士兵更加不耐煩了:“沒錢你進什麼城?這可是我們英勇無雙的百勝王殿下親自坐鎮的城池,也是你這種窮鬼配踏足的地方?”
甄青竹一口氣氣得沒喘上來,胳膊被睿安抓着也要去踹那狗眼看人低的守衛:“你說誰是窮鬼!”
古青言和睿安兩個人合力才拖住了她。古青言拿出一塊金子,被甄青竹一把抓住:“言言你還真要給他啊?我進去這一趟都不一定賺得了這麼多!”
“我不進去了!我不進去了!咱們回家,叫這狗日的植妖族自生自滅去吧!”她把古青言握着金子的手死死抱在懷裡,開始撒潑打滾起來。
古青言覺得自己跟甄青竹出來一趟,臉皮變厚了許多,竟不像從前那般丢人得要找個地縫鑽進去,竟也能坦然自若地應對了:“那你說怎麼辦?二哥哥可還在城中等着我們呢。”
甄青竹皺巴着一張臉,但是沒聲了。古青言終于把手抽了出來,遞給守門的士兵。
也不用再多話,那士兵拿在手裡颠了颠,揚了揚下巴,便有會看眼色的狗腿子為他們放了行。
終于入了城。
城中的景象可真真是應了它的名字,歌舞升平,美人如雲。
道路兩旁載滿了各式各樣的花,風一動,便有紛紛揚揚的花瓣落下來,鋪成一地花毯。偶有沒鋪到的地方,樹上,叢中,某一朵開得極豔的花便會化作舞姿靈動的美人,踏着花瓣,将那一處補上。
甄青竹一眼就入了迷,盯着一個隻披了外衫,裡面什麼也沒穿的男花妖直流口水。
睿安往前走了一步,正巧擋住了古青言偷偷亂瞟的視線。他微微低了一點頭,背着光,英挺的臉部輪廓便分外清晰了起來。薄唇微微勾了一點:“青言方才是要問這座城曾經的名字嗎?”
古青言點點頭,其實腦袋裡沒裝什麼東西。
“讓開!讓開。”
人群忽然大亂,所有行人飛快地向街邊的各個巷子四散。東西左右,毫無章法,撞到人了也顧不上攀扯。在街上揚花的花妖們也迅速退回了樹上,有的驚慌下恰巧墜在了同一個枝頭,惹的花枝亂顫,一地殘花。
城門大開,馬蹄聲和嘶鳴聲淩亂而刺耳。一個穿着胄甲的男人騎着一匹高頭大嗎,橫沖直撞地闖了進來,一馬鞭抽飛了方才對着甄青竹耀武揚威的守衛:“百勝王殿下的要緊事你也敢攔?”
馬蹄沒有絲毫停留,直入城中。那馬跑得十分野性,脖子和嘴巴卻被男人手裡的缰繩死死的拽着,都勒出了血痕。
戰馬向來都是騎兵在戰場上最忠實的夥伴,古青言從未見過這般駕馭戰馬的。走近了一瞧,她頓時明白了原委。
那馬不是尋常未開智的戰馬,而且有靈智,甚至可以化人形的馬妖!
古青言心神一震,就這愣神的片刻功夫,那馬蹄便直直朝她身上踏來!
胳膊被重重地扯了一下,她往後跌了幾步,貼上一個有溫度的身軀。
“啪”馬鞭抽開皮肉的聲音落在古青言心頭,心揪了起來,嘴巴也跟着打顫:“隐懷,你……”
睿安的手捂住了她的唇,他将頭埋在她的肩窩出,不讓旁人看清他的模樣。
馬鞭沾了血,握着它的男人視線在睿安身上停留了幾瞬,皺起了眉。
古青言感受到攬着她的胳膊緊繃着,用力到微微發顫,卻一動也不動。
“統領,吉時快到了,怎麼不走了?”馬鞭男子身後的人提醒道。
那人似乎真的有急事。古青言看到他身後跟了浩浩蕩蕩的一隊人,每匹馬上都滿載着東西。那些東西都用上好的紅綢或包裹或裝飾着。尤其是為首的馬鞭男子,他的馬後拖了兩隻雁妖,奄奄一息,但還沒完全斷氣,被打扮成聘雁的樣子。
馬蹄聲終于遠去了。
睿安從古青言的肩窩處擡起頭來,嘴唇都有些發白。
“你是不是受傷了?”古青言轉到他身後去看他的傷。寬厚的脊背上,兩道醒目的血痕幾乎見骨,在素白的衣衫上分外矚目。
“你怎麼不躲啊?”她的眼睛裡,是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心疼。
睿安笑了笑:“若是這一鞭打不中,他定不會善罷甘休的。”
古青言抿了抿唇,沒有問睿安為何會對那人如此了解,而是道:“找個地方我給你上點藥吧。”
那一行人匆匆一過便将街上攪的人仰馬翻,古青言再回過頭時,甄青竹他們已經被人流沖散了。古青言隻好自己先找了一家客棧,幫睿安将沾了血的衣裳褪了下來。
方才在街上被這人擋了視線,沒能看清那位衣衫半褪的花妖。如今倒是一報還一報,光裸着上身的玉妖就垂着頭,安安靜靜地坐在眼前。
不過古青言卻是沒什麼心思了,她從穹銀袋裡翻出最好的傷藥,用指尖沾了一點擦在睿安的傷口上。
她一邊擦藥,一邊小心觀察着睿安的神色,生怕弄疼了他。
可這怎麼會不痛呢?
眼前人神色卻沒太多變化,隻是眉心微蹙了蹙,薄唇抿得更緊了些罷了。
“對不起。”她低聲說,“若我沒有走神,你也不會為了救我受傷。”
上好了藥,睿安把新換的幹淨裡衣攏到肩頭,手指就因為古青言的話而頓住:“這分明是行兇者的錯,做什麼要攬到自己身上?”
這人的神色溫柔極了。古青言被這樣溫柔的眼神注視着,才恍然間覺出些不好意思來。她伸手幫睿安攏了攏還沒穿好的裡衣,又覺得這舉動不妥,退後了幾步轉過身去:“你快把衣服穿上吧,别着涼了。”
身後傳來一聲輕笑,接着是悉悉碎碎穿衣服的聲音,悉碎了好半天都沒有消停。
直到清潤的聲音再次響起:“方才聽店家說今夜城中有燈會,可要一起去逛逛?”
“你不用養傷的嗎?”古青言轉過頭問他。
“一點小傷……”話說到一半,看到古青言一臉不贊同的樣子,睿安無奈笑笑,轉了話鋒,“再說了,我們得去跟甄姑娘他們彙合啊。”
“好吧。”
古青言思量再三,勉強同意,小心翼翼地扶着睿安出門。
睿安也沒再拒絕,順着她的動作将一隻手搭在了她的手臂上。
城中果然已經挂起了燈籠,華彩高照,燈火璀璨。走在街上的男男女女都提着一盞景緻的燈籠,兩兩成對的并肩走着,看起來十分和諧恩愛。
但古青言看着這些人,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嗯,自從她回到妖界,就沒有一天不覺得這世界怪怪的。
“這些人不是尋常百姓。”睿安也買了一盞燈,含羞草形狀的,遞到了古青言手裡,“如果我猜的不錯,應當是那位百勝王命人假扮的。”
“你怎麼知道?”古青言接過燈籠,有些欣喜,拿在手裡一遍又一遍地瞧。
“這座城連入城的過路費都要二兩金子,尋常百姓哪裡會到這裡來做生意,又怎麼會有這麼好的興緻參加什麼燈會?”睿安輕聲答道。
古青言一聽,也覺得有理。她想了想,又問:“今日又不逢年節,這百勝王為何要在城中辦這一場燈會?”
這回不待睿安回答,賣燈的攤販便插嘴道:“這你都不知道?今日百勝王在良玉台設宴,向花将軍下聘。這場燈會正是為了慶祝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