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冽寒風吹了一宿,吹折了窗邊一棵海棠。
垂下來的枯枝,随着冷風肆虐的節奏一下一下打在窗棂上,發出有節奏的“哒哒”聲,聽起來有些詭異。
姜稚月犯愁地瞧着屋外,小臉中滿是擔憂:
“也不知執玉哥哥路上可曾順利。”
二公主姜宜甯視線跟着往窗外一掃,低聲道:
“阿月,有些話其實阿姐本不該說的這麼直白——”
姜宜甯将小姑娘臉上一縷沾在唇上的發絲挽至耳後:
“這些年你追在宋硯辭身後,他若亦有心于你,你們早就成了一段佳話……如今他身邊又有個姚盈初,你當真還要在他身上耗下去麼……”
她抿了抿唇,不知該怎麼接着說下去。
——其實别說是佳話,自己金尊玉貴的妹妹、父皇和太子自小嬌寵到大的昭華公主,成日裡纡尊降貴去讨好一個别國質子。
這些年早就成了京城裡一段上不得台面的笑話。
阿月還有幾個月就該及笄,她知道太子和父皇明裡暗裡都在幫她擇婿,隻是自己這個妹妹因為宋硯辭一直不肯答應。
姜宜甯視線順着看到姜稚月身上。
見她忍着微微發紅的眼眶,低頭沉默不語的樣子,姜宜甯輕歎一聲,将那小肩膀攏至懷中輕拍:
“罷了,不說了,你若當真割舍不下,倒不如改日二姐進宮去求了父皇為你二人下一道賜婚聖旨,左右他不過是一介質子,他就是再喜歡姚盈初,有了聖旨也不得不與你成親……”
“不可!”
姜宜甯話還未說完,姜稚月急忙從她懷裡鑽出來,急道:
“二姐不可!執玉哥哥雖溫良卻也驕傲,若是硬用聖旨圈住他,隻怕……隻怕我與他便真成了一對怨偶……”
姜稚月越說聲音越小,最後幹脆抿了抿唇不說話了。
姜宜甯靜靜盯着她瓷玉一般的小臉,半晌,刮了刮她泛紅的小鼻尖,無聲歎了口氣,語重心長道:
“你自己也别太為這些事而傷懷,你有哮喘之症,雖說服了藥已無礙,平日裡自己還是要多注意着些。”
姜稚月眼眶發熱,忙不疊點頭,軟聲道:
“我知道的,二姐……”
正說着,房門被人打開,來人是一身官袍的二姐夫梁邵。
姜稚月見他回來,不便多留,又跟姜宜甯說了幾句,便道了别。
馬車辘辘駛離公主府的臨安巷,馬蹄踩在青石闆路上,發出令人心煩的哒哒聲。
丫鬟錦葵往姜稚月手中塞了個湯婆子,見她掀簾瞥向窗外,眼神沒個聚集的模樣,不禁擔憂道:
“公主還在想方才二公主的話麼?”
見她不言,錦葵又歎了口氣,兀自絮叨:
“驸馬爺體貼周到,事事以二公主為先,真叫人豔羨,公主若是能得這樣一位驸馬就好了。”
京中暗暗戀慕公主的郎君不說數十也有十數,但凡公主肯多看他們一眼,他們都願意鞍前馬後好不殷勤,總比那宋三皇子熨帖得多。
姜稚月小臉微皺,歎了口氣:
“可我……”
話未說完,她猛地瞪大眼睛看向窗外某處,着急地反手抓着錦葵的袖子晃:
“錦葵錦葵!快讓車夫停車!”
錦葵吓了一跳,以為是出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忙扭頭打簾吩咐出去。
馬車還未在路邊停穩,姜稚月便已等不及地鑽出車廂,提着裙擺跳了下去,匆匆跑進了旁邊的琳琅齋裡。
她邊朝樓梯走去,邊問:
“三殿下人呢?”
琳琅齋賣的都是價值連城的寶物,迎來送往皆是貴客,掌櫃的自是知道眼前這位的身份,也知她口中那位三殿下并非本朝三殿下,而是那位宋三皇子。
掌櫃的跟在步伐匆匆的公主身後,不敢隐瞞:
“方才坐着乘梯去了二樓,定的還是平日裡那間‘聽雨’,隻是……”
“知道了,你下去吧。”
姜稚月不及掌櫃将話說完,揮了揮手匆匆将人打發了。
歡快輕巧的“咚咚”聲沿着樓梯輕響。
姜稚月像是一隻歡騰的小雀兒,渾身上下都透着遮掩不住的喜悅。
及至風風火火走到二樓走廊盡頭,才堪堪收住腳步。
她在房門前站定。
緩慢悠長地舒了口氣,理了理鬓發和衣裙,半晌,等到心跳終于沒那麼劇烈了,纖細如玉的手指才緩緩搭上厚重的紅漆雕花木門……
包間不大,但勝在素雅。
一進門便有一股冷冽的雪松香撲鼻而來。
入眼是一張金絲楠木屏風,屏風的紫雲絲綢上繡着仙鶴圖案,翩跹起舞的仙鶴昂首屹立于蓮間,栩栩如生。
繞過屏風,姜稚月一眼就被坐于窗邊輪椅上、隔窗遠眺的男人吸去了所有目光。
半開的窗牖間,清冷日光落在宋硯辭那張清逸雅緻的面容上,周遭的一切,瞬間變得黯淡無光。
即便兩人已相識近十載,可每次面對他時,姜稚月依舊會因他出挑的容貌而心跳加速。
他就像是嶺上雪,雲邊月,是京中諸多少女可望不可即的春閨夢。
宋硯辭今日穿了一身幹淨雅緻的月白色長衫,腿上蓋了條水青色薄毯。
如綢緞般的墨發用銀簪冠起,鼻梁高挺,唇色淡紅,右眼角下一顆眼紅淚痣為他原本偏冷的面容平添了幾分妖娆。
許是常年腿疾的緣故,男人面色中透着些微病态的白,卻依舊難掩他芝蘭玉樹、氣度斐然的姿容。
聽到聲音回看過來時,深邃眼眸似落入了一整片星河,帶着淺淺溫潤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