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稚月不自覺繃緊了呼吸。
他的眉目總是如此。
明明清清白白,但卻讓姜稚月每每感覺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時,又都透着一種漫不經心的深情。
宋硯辭的視線在看到屏風旁的姜稚月時,微微頓了一下,很快便又恢複如初。
泠泠寒風裡,姜稚月聽見宋硯辭含笑的嗓音,像是被窗外的風雪覆上了淡淡啞意:
“你來了。”
就好似他專門在此處等着她一般。
這短短三個字,讓姜稚月今日本就因二姐那幾句話而産生的窒悶情緒更加泛濫。
窗邊的寒風一吹,不知怎的,她心裡就漫上無盡的酸楚和委屈,眼眶也跟着微微發熱。
姜稚月慌忙低頭眯了眯眼,重新擡頭的時候,好看的眼眸中便隻剩了明媚笑意。
她走至窗邊,探出小半截兒身子拿下撐窗的叉竿,将他推至暖爐旁邊,這才笑道:
“這大冷的天,還将窗開這麼大不怕着涼,執玉哥哥幾時回來的?”
宋硯辭笑應:
“昨日剛回京。”
姜稚月“唔”了一聲,俏生生的小臉上一雙眼睛泛着掩也掩不住的明豔,卻故意嬌愠:
“既是昨日便回來了,為何執玉哥哥也不曾派人同我知會一聲,這一路可還順利,你的腿怎麼樣了?”
宋硯辭含笑:“尚可。”
“姚姑娘尋的那真迹可找到了?你……”
少女的聲音戛然而止,她繞過輪椅,坐在宋硯辭面前直視着他的眼睛,猶豫再三,才攥緊掌心小心開了口:
“你可是專門趕回來,為我慶生的?”
這句話她說得極慢。
男人眼睫微不可察地輕顫了一下,沒有立刻回答,隻是複又低頭去擺弄紅泥小爐上的提梁壺。
方才那歡快的氣氛,随着他不斷拉長的沉默冷卻了下來。
姜稚月的目光緊追着他的動作,朝他修長如玉的手上看了片刻,然後又重新緊盯他的眼睛。
爐中火光在他削薄的眼皮上映出淡淡的暖色光暈,将男人冷白眼皮上原本覆着的幾條青色脈絡照得模糊了界限。
纖密睫毛的陰影落在他的琥珀色瞳孔裡。
她仔細看了許久,也未能看清他眼中的分毫情緒,就像石沉大海一般。
宋硯辭舀了勺水,水流從低到高落入提梁壺中,發出從沉悶到清亮的聲音。
有細小而冰涼的水珠濺在手背上。
姜稚月的手突地一顫,心也随着那漸漸高揚的水聲而高高提了起來。
終于,水聲止了。
宋硯辭放下長柄木勺,用幹淨的棉帕不緊不慢擦幹手上水漬,擡起頭視線落在她泛着細碎汗珠的小鼻尖上,眼尾下壓,笑意溫良:
“是因為盈初水土不服,便提前回來了。”
他将手放在自己膝蓋上,緩慢摩挲了一下,唇角彎起,“不過也恰好趕上公主芳辰。”
姜稚月眼底的亮光随着他的話音落下,漸漸熄滅。
她看向那隻放在膝頭摩挲的手。
這個動作,她總見着他做。
打從他傷了雙腿從此隻能在輪椅上度日後,他就總是這樣,說不清是太過在意還是隻是習慣使然。
他從前也不叫她公主,而是和宋知淩一起,喚她阿月。
姜稚月心中原本生出的那點诘問的勇氣,在看到他這個動作的時候全都偃旗息鼓。
她緊抿着唇,自己将那絲絲縷縷的委屈和失望咽下,扯了扯僵硬的唇角,笑道:
“是嗎?那真是太巧了,執玉哥哥的腿……待到明日,我再讓韓雲來給你診一次脈。”
宋硯辭依舊是那副清冷而溫和的模樣,聞言蹙了蹙眉,淡聲拒絕:
“謝過公主好意,不過盈初本就擅長岐黃之術,去端州這些時日一直都是由她在替我料理,我正想尋機會同公主說,日後便不勞煩你的人了。”
宋硯辭說話時眼神認真盯着她,眼中流淌的星河璀璨奪目。
可隻有姜稚月知道,這幅好看而溫情的皮囊下是怎樣不可觸及的冰冷靈魂。
像極了去年冬天她不小心丢在雪地上,又在第二日清晨找到的那塊兒羊脂玉,躺在雪地上時瑩潤晶透,觸手的一瞬間,卻冷到砭骨。
姜稚月捏着發顫的指尖,喉嚨如同梗了一團沾了醋水的棉花,又酸又澀。
她竭力壓住自己胸腔裡的澀意,笑道:
“不麻煩的,執玉哥哥的腿本就是為了救我……”
“公主不必再提。”
“可執玉哥哥的腿……”
“公主。”
宋硯辭突然沉聲打斷了她。
他盯着她,好看的眉眼間閃過一抹不耐:
“我的腿如何傷的,今後莫要再提,從前勞煩你的人替我看診已久,今後不需要了,還有——”
他别過視線,盯着桌上袅袅升起的青煙,神情近乎厭倦道:
“公主可否不要将你心悅于我之事挂在嘴邊,這些年來鬧得滿城風雨,還不夠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