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硯辭的語氣分外溫和,但說出的話卻十分決絕。
說完後,他兀自拿起茶杯,飲了一口,神色中隐隐透着疏離。
氣氛突然沉默了下來。
姜稚月心口像是被堵了棉絮一樣發酸,盯着他看了許久,到底沒忍住,一字一頓顫着嗓音問出了口:
“我關心你的腿,在你眼中,便隻是勞煩麼?我喜歡你這件事,在你看來也全是負累?!”
她的喜歡就這麼廉價。
從前自己為他做過的種種,今日二姐姐的那番話,輪番在腦中跑馬燈一般浮現,讓姜稚月的心上不自覺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好似有了前面那句話,之前所有的委屈便都像是被撕開了口子,如浪潮般争先恐後湧了出來。
她的眼圈一瞬間就泛了紅。
“宋硯辭,你就非要這樣麼?”
原本想着兩個多月未見,再度見面,姜稚月以為他會問些可曾安好這樣的話,或者問問,那次讓她險些去了半條命的風寒可好全了。
可他一見她,便急于與她撇清關系,除了見面時那句“你來了”,往後幾句,句句不離姚盈初。
不知從何時起,兩人的關系便變成了現在這樣。
姜稚月胸膛起伏,攥緊衣擺瞪着眼睛看他,竭力不讓眼底的水霧漫上來,維系着最後一點破碎不堪的體面。
然而對面之人聞言,卻也僅僅隻是低頭沉默了一瞬,然後斟了杯茶,擡手遞到姜稚月面前:
“這茶是我在端州無意間發現的,頗有安神養顔之效,公主嘗嘗看,若是喜歡,待會兒讓人帶些回宮。”
雲淡風輕的語氣和清冷的神色,讓他看起來像是一尊好看又冷冰冰的佛像,居高臨下睥睨她的失态。
姜稚月覺得她這一刻,内心裡的歇斯底裡仿佛成了一場不折不扣的笑話。
也或許她早就是一場笑話,阿姐那句沒說完的話,她又怎能不懂。
“吧嗒”一聲,積蓄在眼眶中的淚到底沒忍住,随着鼻尖極緻的酸楚而滾落。
小小的水窪落在她鵝黃色裙擺上,泅出一個圓圓的深色水痕。
宋硯辭手裡端着的茶水,原本平靜的水面也像是落入了什麼一般,微微晃了晃。
他下意識将另一隻手放在膝蓋上,手背青筋鼓了鼓。
盯着小姑娘抽動的肩膀沉默半晌,宋硯辭眉峰微不可察地輕輕皺起,喉結滾動:
“公……”
“執玉哥哥若是非要如此與我劃清關系,那我怎能不懂事再癡纏,你在此處想必有要事,我便不多打擾了,告辭。”
姜稚月不等他說完,氣惱地出聲打斷了他的話。
她起身的動作太突然,宋硯辭原本遞過去的茶杯被她忽然帶翻,清透的茶湯漾了他一手一身。
姜稚月腳步一頓,欲言又止地看了他半天,最後終是撂下一句“我去喚小二來收拾”,便匆匆往外走去。
她一路上心緒不甯,拉開門扇後連門口站着的女子都未看到,直接撞了上去。
“呀!”
姜稚月被撞得後退了一步才站住,扶額看向來人,一時間,神色要多複雜有多複雜。
“公主。”
對面的姚盈初最先反應過來,屈膝行了禮。
姜稚月不自在地垂下眼眸眨了眨眼,逼退眼底濕意,視線落在姚盈初手中拿着的那張靛藍色薄毯上時微微一頓。
她認得這毯子,是宋硯辭時常蓋在腿上的那張。
她自嘲般彎了彎唇角:
“你來得正好,他的毯子濕了,恰好換上。”
說罷,不等姚盈初再說什麼,繞過她離開了房間。
姚盈初站在門口,盯着公主那匆匆忙忙的背影看了半天,這才關上門,繞過屏風走了進去。
屋中的男人似是沒察覺到她的到來一般,手中依然攥着那隻已然灑光了茶水的茶杯,神色不明地盯着紅泥小爐,渾然不覺手中和身上的濕漉。
房間裡氣氛凝滞而安靜,隻有提梁壺中咕噜噜的聲音吵得人莫名心煩意亂。
滾水外溢,一下一下澆在火焰上,火苗蹿得更加劇烈。
一叢一叢的火光跳躍在男人幽沉眼底,将他的五官切割得更為晦澀。
姚盈初輕聲走過去,将提梁壺從紅泥小爐上拿下來,遞過去一張帕子。
宋硯辭眼皮動了下,擡眸看了她一眼,接過來擦手,“她走了?”
“走了。”
姚盈初替他将腿上的毯子換了:
“隻是我不明白,明明是你特意尋了好久才為公主尋到的藥茶,為何不肯告訴她。”
宋硯辭自己為自己斟了杯茶,卻隻放在鼻尖嗅了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