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對他身上的氣息實在太過熟悉,熟悉到不用回頭都知道來人是誰。
宋硯辭停了下來,廊庑的陰影落在他眼底。
良久,他從姜稚月身上收回視線,斂眸望向膝上自己青筋蜿蜒的手。
“那夜……”
寒風拂過,将她身上的甜香帶了過來,同她唇上的味道一樣。
膝上的手指蜷了蜷。
“那夜是我一時糊塗冒犯了公主,還望公主莫要計較,若是可能,希望公主當做此事從未發生過。”
男人的嗓音十分好聽,清越又帶着磁性,在靜谧的夜裡,猶如一汪幹淨的泉。
姜稚月依舊擡頭望着遠處,兩條纖細的小腿前後晃了晃,粉色繡鞋鞋尖上一竄大小整齊的珍珠在月色下熠熠發光。
過了良久,她方收回目光,緩緩回頭望向側後方的男人。
“可是明明被你親過,怎麼能做到當做沒發生過呢?”
少女的聲音軟糯又嬌氣,不似诘問,倒更像是自言自語。
夜風吹動檐下宮燈輕晃,将他的神情照得半明半昧。
姜稚月在他清冷昳麗的面容上,找不到半絲情緒的破綻。
她就着月光看了他許久,最後輕笑一聲,從扶手上跳了下來,笑得眉眼彎彎:
“抱歉啊,出來久了,我也該回去了,執玉哥哥請便吧。”
她将這十六年所有的勇氣,都耗幹在了那一晚。
——昭華公主可以不在乎名聲和矜持,但姜稚月卻無法不在意宋硯辭将她推開時眼底的疏冷。
她沒有勇氣再去問,他與姚盈初到底是什麼關系。
也沒力氣追究,那夜的吻他分明也動了情。
能夠不露怯意地與他單獨在一處,在他的目光中待上一炷香的時間,她覺得自己已經算得上勇氣可嘉。
姜稚月沒再回昭文殿,托了個小厮對太子和姜宜甯回禀了一聲,便回了自己的寝宮。
回去的時候,錦葵明顯有些心不在焉,帕子在一個花瓶上擦了好久都不帶動彈。
姜稚月看了她一眼,歎了口氣,“走吧,将書架第三層左側的那些紙拿上,随我去偏殿。”
錦葵聞聲猛地驚醒,正要回話,姜稚月已走了出去。
她匆匆拿上她說的那些紙走到偏殿。
殿内已經提前擺上了一盤瓜果,還有朱砂從前最愛吃的蜂蜜糖塊兒。
前面焚着三炷香,底下是一個炭盆。
錦葵腳步一頓,“公主……”
“今日頭七,你也來給她送點錢吧,從前活着的時候就摳摳搜搜,賞賜給她的珠寶首飾從來舍不得用,都給了家裡的弟媳——”
姜稚月把下巴搭在膝蓋上,怔怔看着紙張燃燒竄起的火焰,語氣悶悶的:
“現在好了,也用不上了。”
-
天氣一日日回暖。
每三年,朝廷會在京郊的皇家圍場舉行一次春狩。
今年的春狩眼瞅着再過三日就要進行,兵部和禮部官員忙前忙後幾乎腳不沾地。
姜稚月拿着冊子進到東宮的時候,兵部尚書陳放正從裡面腳步匆忙地出來,見到姜稚月,對她行了一禮,又匆匆離開。
姜稚月看了陳放一眼,轉身上了階墀。
“哥哥這幾日辛苦了。”
她接過錦葵手中的食盒,捧了碗參湯笑眯眯奉上,“我親自盯着人熬的。”
太子洗手的動作一頓,回頭往她手上看了看,原本緊縮的眉松開,眼裡有了笑意。
路過窗邊時,故意往外看了一眼,調侃道: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阿月還知道關心起哥哥了。”
姜稚月噘了噘嘴,一副不樂意的樣子,“說的好像我從前多狼心狗肺似的。”
太子輕笑出聲,接了她手裡的參湯喝了一口,“不錯。”
“阿月找我何事?”
姜稚月撐着下巴,看他喝完,這才将那本藍皮冊子拿出來,翻到其中一頁上面,指了指上面的名字:
“哥哥給我講講這個人吧。”
太子放下碗,神色古怪地盯着姜稚月看了半天。
“其實……”
他張了張嘴,不知如何說才好。
這冊子是他給她的,當初也确實希望她能忘了宋硯辭,在這冊子上擇一佳婿。
但……
他斟酌着用語,看着那冊子上男子的畫像,“阿月可是當真看上顧思恒?”
“唔。”
姜稚月隻當沒看出他神色中的猶豫,笑道:
“此人與薛姐姐是表姐弟,又是行武出身,家族世代武将,我若是……嫁給他,他倒也能護我周全不是。”
太子盯着她瞧了片刻,将冊子合上,擰眉正色道:
“那日我與祖父的談話你聽到了對不對?”
姜稚月低頭扣着指甲,沒說話。
“阿月,看着哥哥。”
太子聲音微揚,在她看過來後,嚴肅道:
“孤是太子,這江山社稷有孤與父皇撐着,即便邊關戰事吃緊,也無需你犧牲自己的幸福來籠絡群臣。”
“哥哥說笑了,何來犧牲一說,還是說哥哥對給我所選之人的人品沒信心?況且哥哥不是也希望我能走出來麼?”
姜稚月重新低下頭去,絞了絞帕子,小聲嘟囔:
“不試試怎麼知道,我這輩子就不會喜歡上旁人呢?”
其實還有一點她沒說。
方才兵部尚書出去的時候,臉上愁雲慘霧,明顯不是為了春狩一事發愁。
而且朝中可用的武将多在西北邊關一帶,江東金陵那邊兵力布防确實薄弱,而朝中,唯有顧家善水戰。
但顧思恒的祖父顧老将軍,以前因先皇聽信佞臣讒言而被貶谪,後來死在了流放路上。
是以這一次戰事雖緊,顧思恒的伯父卻一直稱病不出。
太子看了看自己的妹妹,最後輕歎一聲,松了口:
“罷了,既如此,三日後春狩你也一道跟着去,先去瞧瞧那顧思恒本人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