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八這日,姜稚月的外祖父,前國丈英國公裴世儒攜妻兒老小進了京。
裴家原是江東的名門望族,後來自裴世儒祖父一輩高中探花,留京任職後,裴世儒這一支便跟着定居在了京城。
再後來裴家又出了位孝賢皇後,也就是姜稚月和太子及姜宜甯的生母後,榮極一時。
但裴世儒深谙韬光養晦的道理,在五年前裴皇後薨逝後,便以思女心切、悲恸傷身為由,急流勇退,舉家重回了江東。
如此,姜聿祉的太子之位才得以坐穩。
而這次裴世儒帶着家眷進京,一則是為了探望幾個外孫和外孫女。
另一則,卻是為着八月初九,裴皇後五周年忌辰而來。
裴家進京十分低調。
早幾日進獻的禮物等都已由禮部官員檢查後送入宮中,裴家人則隻帶了極為輕便的家當,坐着極不起眼的馬車,在二月十八日晚間進的城。
一家老小十數口人,隻帶了管家和三五婆婦小厮,趁着夜間住進了太子安排好的府邸。
直到第二日,有人将裴家府邸前裝卸馬車,才知是英國公回了京。
“公主若是想去,倒可以和太子殿下一起去瞧瞧。”
錦葵替姜稚月梳着發,将昨夜裴家人進城之事講了一遍。
姜稚月瞧着鏡中沒精打采的自己,伸手在臉上揉了一把,歎氣道:
“算了,這幾日這幅樣子難看得很,不想出去見人,左右過幾日父皇會在宮中設宴招待他們,到時候再見也不遲。”
過了三日,鹹德帝果然下旨在昭文殿設宴款待英國公一家。
姜稚月得了消息,從前一日晚間便開始敷珍珠粉、抹玫瑰露,又喝了太醫特别調制的消腫養顔湯,早早的便上塌休息。
到了第二日晚宴的時候,昭華公主一襲石榴紅裙,峨眉雲鬓,果然容貌傾城,光彩奪目。
絲毫看不出分毫前兩日的頹敗之色。
此次同裴世儒一道回京的,除了長子及二子,還有裴家長孫,也就是姜稚月的表哥裴淮禮一家四口。
姜稚月進去的時候,鹹德帝和惠妃還沒來。
她一一問過衆人,視線落在裴淮禮身上,往他身邊掃了掃,笑問:
“表哥怎的一人在此,表嫂呢?”
裴淮禮把給姜稚月的見面禮遞到錦葵手上,笑道:
“她去接二妹了,是以來得晚了些,想來已經在路上了。”
話音剛落,便聽殿外小黃門引着人進來。
姜稚月對裴淮禮笑了笑,同他一道回頭,待看清門口進來的人時,笑意刹那間落了下來。
殿中金碧輝煌,燈火通明,瑩瑩光亮落在門口的丹墀上。
走在前面的美貌婦人手牽一四五歲大的孩童,另一隻手卻挽着姚盈初的手臂。
而在姚盈初身旁,是姜稚月有幾日未曾見到的宋硯辭,那兩人在一起,格外刺眼。
姜稚月怔怔地立在原地,看着白衣清雅的男人越靠越近。
許是察覺到她的目光,宋硯辭亦回看過來。
在瞧見她今日的打扮時,男人動作明顯一頓,眼神在她臉上多待了片刻。
姜稚月心底那被壓了幾日的情緒似乎又有泛濫的趨勢。
她慌忙收了視線,正要回頭,身邊靠過來一個婢女,輕聲道:
“六公主,我們殿下請您過去一趟。”
姜稚月順着她的話,見大殿靠近上首的左前方位置上,姜宜甯正笑着對她招了招手。
她暗自穩住情緒,回身對裴淮禮緻歉後,攏了攏鬓發,轉身朝着姜宜甯的方向迤迤然離開。
“要不要喝酒?”
姜宜甯拉她坐下,給她杯中添了杯果酒,“這梅子酒是我府上的釀酒造的,我嘗着不錯,專門給你留了些。”
姜稚月擡手一口将酒悶了,還不忘語氣煩悶地叮囑她:
“二姐出月子沒多久,可不能貪嘴多喝。”
姜稚月眼神恹恹的,兩個小臉也氣鼓鼓的微微撐着,眼神還時不時往宋硯辭那邊瞥一下,卻強撐着挺直脊背,依舊維持着一副美豔照人的模樣。
姜宜甯有些好笑,順着她的目光往那邊掃了眼。
“我以為你知曉姚盈初與表嫂之間的關系。”
姜稚月不語,自顧又倒了杯酒。
姜宜甯接着道:
“姚盈初是表嫂的從妹,不然你瞧表嫂為何也姓姚,去年姚盈初本是欲去江東找表嫂,後來得知外祖父一家不日會進京,她便先一步來了京城,誰料外祖父他們耽擱了一番,直到今年過完年才來京。”
“她們竟然是從姐妹?!”
姜稚月瞪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她從前隻知道,姚盈初是宋國人,與宋硯辭是舊相識,卻不想……還與表嫂是姐妹。
“那這麼說……”
姜稚月壓低聲音,“表嫂也是宋國人?!”
“嗯。”
姜宜甯點頭,“宋國名士姚元忠的後裔,祖父是宋國的杏林高手。”
姜稚月哦了一聲,沒說話,顯然還在消化方才姜宜甯的話。
另一邊,裴世儒與宋硯辭對飲一杯。
裴世儒笑道:
“幾年未見,執玉如今越發一表人才。”
宋硯辭淡笑:
“裴老擡舉,不過是個雙腿殘疾的廢人罷了。”
裴世儒看了眼他的腿,聲音嚴肅了起來:
“我這次進京,帶了一味奇藥,興許能對你的腿疾有幫助,回頭讓姚丫頭幫你看看。”
“好。”
宋硯辭擡了擡手中酒盞:
“多謝裴老記挂。”
月影西移,昭文殿酒至正酣。
姜稚月飲多了酒心中更加煩悶,遂起身出去散酒氣。
絲竹管弦和輝煌燈火在身後漸不可察。
她尋到園中一處廊下坐定,靠在廊柱上仰頭看天,不經意輕歎出聲。
夜裡的朔風寒冽。
姜稚月将小臉縮進大氅領子上的白色狐毛中,隻留下一雙微微泛紅的杏眸。
過了不知多久,身旁忽然極輕地傳來一陣聲響。
“你也出來散酒麼?”姜稚月依舊望着遠處殿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