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荟年比祈瑱大了近十歲,又出身尊貴,是正經侯府嫡長女。她小時侯祖父還在,熙甯侯府還甚有體面,與幾家公侯的交情尚在,這才能給她說了安國公府的嫡長子這麼體面的婚事。
她在娘家金尊玉貴長大,到了夫家也是現在的嫡長媳,将來的宗婦,平日裡也協助婆母主理中饋,掌管族中事務,平時講究的便是中平持正,自然看不慣自己母親打壓正妻,擡舉一個妾室。
想到認親禮上裴夫人對程氏的态度,祈荟年就忍不住抱怨:“我早就與母親、弟弟說過,既然是五殿下授意,八擡大轎娶進門的正室,就好生跟她過日子。娶進門了,就是我祈家的人。好與不好的,先冷眼瞧着她的品性。便有不好的地方,大可去管教。
我知道阿瑱看不上那程在沣的人品,可那程氏也不過十六歲,年歲尚輕,好好教着便是。若實在是那扶不上牆的,那便再說。如今人一進門,母親便給她好大的沒臉,又百般擡舉一個李珠芳。若程氏不生孩子便罷,将來有了孩子,又是一堆麻煩!李珠芳自家犯了事,舉家都要流放的,不還是我祈家出的力将他們保了出來?她自己願意做妾,我祈家可不欠她什麼!”
李家罷官的罪名是“渎職”,舍了許多家财,才落個隻罷官,沒有抄家流放的下場,已屬萬幸。
犯官子女不得科舉不得封賞诰命,自然嫁不進侯府。本想兩家婚事就此作罷,不想那李家說李珠芳既與祈瑱定親,她甯可做妾,也不願另嫁旁人。
裴夫人一則心疼外甥女,二來,李家悄悄給裴夫人看了李珠芳的嫁妝單子,數目實在駭人。瞧着那一長串的單子,裴夫人推脫的話就再說不出口。熙甯侯府的家底不豐,也就這幾年祈瑱入仕了,稍有起色,但眼見那麼一大注财就在跟前,裴夫人焉能不動心?
此事裴夫人自然不會瞞女兒,她擡舉李珠芳,雖說确實有疼愛外甥女的情誼在,可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看在那嫁妝的份上。
但祈荟年卻不把這嫁妝當回事。
李家人罷官還籍,子孫三代不能科舉,眼見就要敗落下去。李家又是豪富,便是為了保住全家不被流放,舍了許多家産,可剩下的依舊惹人眼。這麼一注家财,現在不拿出來找個靠山,難道還等着回鄉被人奪了去?
這錢,本就是李家給祈家用來保命的。祈家根本沒必要為此擡舉那李珠芳。李珠芳若是正室,她自然對這個弟妹客客氣氣的,可既然已為妾,如此擡舉她,不過是助長她滋生妄念,不知安份罷了,将來嫡弱庶強,就是亂家之源。
李珠芳再好,也做不了嫡妻,生下的孩子也做不得嫡子,堂堂熙甯侯府,難道将來要讓庶子承爵?
隻可惜母親,弟弟都深惡程家,沒一個聽勸的。隻瞧着弟弟對程氏那冷淡模樣,就知道他絕不會跟程氏好好過日子。
祈荟年也隻有歎氣了。随他們鬧騰去吧,她一個外嫁女,也不好管弟弟的内宅之事。瞧那程氏像是個好性子的,隻盼她識時務,安份守已,少生事端。
………
自程嘉束與祈瑱去程家走過回門禮,回來之後他們二人便再未見過面。時隔一個多月,這對夫妻再次相見,便是在祈瑱新納的姨娘,李珠芳的敬茶禮上。
李珠芳比程嘉束還大了兩歲,相貌清麗,氣質溫婉,由丫頭攙着走進正堂。舉手投足間頗有一副大家閨秀、當家夫人的作派。
隻是見到端坐堂上的程嘉束,李珠芳的神情顯見地便黯淡了幾分,微微垂下了頭,看着便叫人心生憐意。隻是她随即便很好地調整了自己的情緒,低頭朝程嘉束祈瑱二人行了個禮:“見過世子,見過大奶奶。”
一旁的碧雲便在程嘉束跟前放了個軟墊。青虹則端着放個茶盞的托盤。
李珠芳便由丫環扶着,輕輕跪在了軟墊上,又從托盤上取了茶盞。
她的頭垂得很低,程嘉束看不見她的神情。
但見到這樣一個曾經的閨閣千金,自己丈夫的前未婚妻,如今卻要卑微地跪在自己面前,俯首敬茶。程嘉束沒有半分自得。她隻覺得不勝唏噓,心情廖落。
這個世道的女子,縱使出身豪門,亦有百般苦楚,就更不用說那些貧苦人家的女兒了。
李珠芳舉茶過頭頂,柔聲道:“妾身給奶奶敬茶。”
程嘉束爽快地伸手接了茶盅,放唇邊抿了一口,道:“你也辛苦了,起來吧。”
她可以對程在沣夫婦尖酸刻薄,卻無意與這樣一個無辜的女子為難。
李珠芳柔順地磕了個頭,然後弱柳扶風般地站起身來。
程嘉束瞟了眼祈瑱,隻見他一直盯着李珠芳瞧。李珠芳似有所感,微微擡頭看了眼祈瑱,又低頭抿嘴一笑。祈瑱見她如此神态,也是嘴角微微含笑,整個人都舒展開來。
程嘉束看着這兩人的互動,心底忽然冒出一點點罪惡感,就仿佛自己成了那個破壞别人感情的壞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