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歸硯抱着頭紅着眼四處叫嚷,但他似乎沒辦法自己了結自己,他一邊信守着與花蓉的誓言照料着這座城一生不得自裁,一邊活在失去愛人的萬劫不複又無休止的痛苦中。
他顯然已經瘋了,在痛苦和矛盾中瘋癫,萬年的折磨讓他疲憊不堪,他瘋着一心求死,瘋着想毀掉一切。
然而白澤不會殺他,他看着他發瘋,冷漠地好像是看着正在犯錯的人。
他可能反而覺得他愚蠢至極,就像他覺得容伽好好的神女不做卻要和個凡人長相厮守是件很蠢的事,他亦不會對林歸硯受萬年心魔之苦而有所動容。
這是個心中無情無愛的神仙。
但林歸硯的樣子可怕極了,他用指甲把自己的臉都扣出血來,血痕可怖地遍步他的臉,他失控的法力又讓四周狂風四起,他向着我們嘶吼着,我不得不抱着懷裡的孩子卷縮起來,他又朝着身後的懷茵跑去,懷茵哭得不能自已,她似乎是我們當中唯一心疼他的人,然而我卻看見懷茵舉起了匕首,向林歸硯的心口深深地插了進去。
我聽見林歸硯一聲聞不可及的嗚咽,風即刻便停了,背對着我的林歸硯慢慢地癱軟在地上,一隻手卻撫在懷茵的臉上輕輕地摩挲了兩下。
“好懷茵,我的好懷茵。”他輕輕喚着。
“這匕首是你送我的,說将來可以用來殺你,如今,你是否得償所願了?”
不知林歸硯聽到後是不是笑了,背對我的身體疲軟地倒在懷茵的懷裡,懷茵痛哭着閉上眼,她抑着頭努力讓自已不去看面前倒下的人,
我震驚地看着這一切,還未來得及反應,懷茵又再一次顫抖着手将匕首從林歸硯的心口拔出來,以果決之勢狠狠地刺進了自已的胸口裡。
我驚呼出聲,放下孩子跑過去,卻摔倒在他們面前。
林歸硯的周身變得影影綽綽,身形慢慢化成一隻巨大的獸的樣子,這隻獸淺淺呻/吟着,像是在吐着最後的幾口氣,漸漸便沒了氣息,獸的身形又緩緩化成煙塵,在空中慢慢凝結成一枚金色閃光的珠子。
懷茵在旁默默看着這一切,無聲地落淚不止,她伸出手想去抓住那顆珠子,但那珠子卻在她指間繞了一個圈沖進旁邊平靜地無量潭裡,珠子一入水不過泛了個漣漪便不見了蹤影。
“你如願了嗎?”她囔囔自語。
我跪在地上,呆呆地看着這一切,也問:“那你呢?”
她似乎已經沒有足夠的力氣轉頭看我,隻是看着那靜如死寂的潭水笑了一下,輕輕說了一句:“對不起啊。”
我很不争氣地掉下淚來,問她:“為什麼不活下去。”
“然後去伏妖山受千年雷刑?”
“值得麼?為了一個不愛自己的人而死。”
她的聲音輕不可聞:“吾為爾生,亦為爾死。”
她閉上眼,鮮血浸透了她的衣裳,但她的身型連同血卻慢慢變淡,煙塵徒然而升,纏成淡紅色的珠子。
淡紅色的珠子在無量潭前徘徊許久,卻不入潭水,轉了幾個圈子向着天邊飛走了。
我看着那珠子想爬起來,卻被白澤擋住了視線。
“為什麼?”
我不明白,忍不住問他。
白澤懷中抱着那個孩子,聲音清冷:“林歸硯一心求死,我不殺他,但也救不了他。”
“可懷茵——”
“她不這麼做,也不過是在這六界中再徒增一個林歸硯,緣起緣滅,各自解脫,你我管不得。”
白澤矮下身,單膝跪着,看了看我,突然伸手在我臉上抹了抹。
“他們之前還想殺你,何故為他們哭?”
“林歸硯是個瘋子,可懷茵并非真的想傷我。”
他難得認真勸誡我:“他們各有目的,何必為算計你的人傷心落淚。”
“不可以嗎?”我脫口而出。
我知道毀無量潭,激怒白澤,這一切都是林歸硯謀劃好的,而懷茵是懂他的,配合着他演了這場戲,隻可惜白澤不知怎得竟意外地被牽制住,而那個突然出現的孩子亦是個意外,不過很顯然白澤早就看出他們的意圖,就如他所言自己出手阻止隻是為了那個孩子的善業,林歸硯的生死予他并不相幹,以至于懷茵出手時,他并未有阻止。
我想起從前懷茵溫柔和煦的關懷,心中不舍便溢出來。
無論如何這是生命的隕落,我非鐵石心腸之人,悲傷亦是尋常,或許白澤在那百萬年的時光中見過太多事,如今已能對于自己所遇之事平靜對待,但在我短短十七年的年歲裡,生命的逝去尚不是件能讓我慣于面對的事。
人有七情六欲,我雖為半人但亦不能免俗。
我看了眼他懷中昏睡的孩子,密長的睫毛,稚氣的小臉卻長相俊秀,與白澤長得真像。
唯有這個孩子對白澤來說似乎有些特别。
“泛情者多勞累。”
他站起身,眼神依舊冷漠,連一絲憐憫也未有漏出來。
他是在說我婦人之仁。
我冷着臉站起來,起身時有些铿锵,白澤似乎未有想扶我一下的意思,我不願意看他的臉色,咬着牙從他身邊繞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