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雲書院與世方城同建,初時常有神族前來論道授業,待神族歸隐昆侖後,齊雲書院仍是城中最好的書院,授業的換成了城中最好的先生,且無論何等出生凡學論武藝優異者皆可入學,再後來,百裡氏中的藍血越發地少了,族中餘留的那些流着藍血的百裡氏被奉上高位,而高位者為求私立,便使所謂的宗親一派逐漸冒頭,自此,世方城與凡塵一樣,城中人也分出了三六九等,能去齊雲書院求學的也變成了宗室子弟。
我記得齊雲書院的這一規矩距今約莫延續了兩百年,當中雖也有家主想改變一二,無奈宗室一派根系深厚,亦并不是一個短命鬼可以抗衡的。如今倒不曾想,這麼個臭規矩卻輕易因一位仙者廢棄,也不知真是神仙的面子更大些,還是個中另有緣由。
書院前有一方池水,終年養着一種藍色的蓮花,同山上的那株銀杏一樣,這裡的蓮花不知活了多少年,生出精來卻化不成人形。
好在這池中共有十朵蓮花,十朵都成了精,沒活得像銀杏一樣孤寂,反而多話得很,我從前不知他們成精,從池前路過,卻是被他們叫住的,排着隊要同我說學院中的秘事。
後來我不好意思,便将凡間趣事說于他們交換,他們十分歡喜,便讓我回城時一定要去找他們。
可這次我來到池前卻覺得奇怪,往日我還未到跟前這十朵蓮花就吵得出奇,如今怎麼一點聲響也無。
我看池中蓮花長得甚好,并無異樣,再數上一數,正好十朵一朵不差。
我蹲下身,對着藍蓮道:“今次真是奇怪了,你們幾個怎麼啞了?”
藍蓮在風中輕輕搖曳,像是回應,但池間卻一片詳靜。
我回頭看了看百裡仲斐,他立在我身後,也看着那些蓮花,不知為何擰着眉頭。
突而見他往旁挪了一步,“咚”地一聲,一塊足有半個巴掌大的石頭應聲落在我腳邊,但它應是打在百裡仲斐的身上掉下來的。
我正奇怪着,便聽身後有窸窣的腳步聲傳來,緊接着有個猶如鴨嗓的男聲響了起來:“百裡仲斐,不過是出了趟城,你小子回來居然敢用眼瞪我們!”
“我讓你再瞪我!”
又有好顆石子應聲掉在地上。
“你小子還敢擋!”
我轉過頭,目光卻被百裡仲斐擋住,我蹲着側了側頭,看見來的有四五個人,皆是書院弟子打扮。
“喲,确實是長本事了,身後還躲着個漂亮姑娘。”
“從前那些姑娘不都追着你跑嘛,也不見你敢同她們搭句話,本來嘛像你這樣的落迫家世,怎麼配得上宗氏的女子,我說這位姑娘,我看你不是我們書院的人,你可莫要被他那幅皮相給騙了,這家夥着實沒用得很。”
我站起來,不由将雙手叉上腰,好一出恃強淩弱的戲碼,百裡仲斐難不成是被人欺負了?
我再看看百裡仲斐,隻見他手中握着劍,眼中有殺氣,隻是隐忍不發。
想來這些人如此有恃無恐,從前必然是經常這樣做。
百裡仲斐仍院中武學第一的高手,任由人這樣欺負還不還手,應是顧忌着對方的身份,畢竟在世方城中,宗氏的地位就像外頭的那些皇親國戚,他一個窮得丁當響的白丁自然是開罪不得。
我這樣想着,又看見他的衣襟上沾了點泥巴,這衣服還是我送的,看得我有些生氣。
“沒人和你說過,你的聲音很難聽嗎?”
那人顯然沒料到我會那麼“不知好歹”,脫口而出:“什麼?”
我也沒有理他,取出帕子朝着百裡仲斐的衣襟伸過去,百裡仲斐居然也沒有躲的意思,任我在衣襟上抹那些泥巴。
可泥巴怎麼會那麼輕易被抹幹淨,這讓我越發不痛快。
我擡頭看了百裡仲斐一眼,他亦一瞬不瞬地看着我,似乎是覺得有趣,且并沒有把對面那些人放在眼裡。
“這是我昨日剛送他的新衣服,就這麼給弄髒了,你們可是要賠的。”
那些人回過神,知道我先前是在罵人,那領頭的“鴨嗓”又嚷起來:“你這女人怎麼這樣不知好歹,縱然是看上了這小子的皮相,但又有哪家宗氏的女兒會擇他這個窮光蛋,不過我看你也不像是出自宗氏,即不是宗氏卻想養個白臉相公,所以現在城中的平常女子都像你這般……”
我并沒有仔細聽他在講些什麼,他說着這些話時,我正蹲着撿石頭,撿的盡是些帶棱角的且手掌般大的,我将它們摞放在我裙面上,然後起身,腳下還不忘勾過來一塊比我腦袋還大的。
我興沖沖地對百裡仲斐攤開裙面,道:“來,丢回去。”
“你确定?”他看了我一眼,眼裡竟有了絲笑意。
我興奮地點點頭:“從前他們砸了你多少次,你就砸回去多少次,不用擔心,有我給你撐腰。”
聞言他的眉頭便舒展開來,煞有其事地挑了好幾塊握在手中。
“你們在嘀嘀咕咕點什麼?”
那些人想走近,但百裡仲斐手中不過輕輕一擲,石頭便一塊塊砸在他們腦袋上。
起初這些人嘴中還罵罵咧咧,後來百裡仲斐将我裙上的石頭全數一股腦地全擲了過去,像落雨似的,吓得他們抱頭亂竄,卻仍然打得他們頭破血流沒有一點招架之力。
恐怖的武力值簡直不像個凡人。
我又踢了踢地上那塊大的,百裡仲斐正要彎腰去拾,對面那些人吓得捂着腦袋求饒,但我并未心軟。
本來嘛,心軟的人都是心善的,心善的人也應對善人心軟,至于對惡人,不将那些惡意徹底掐滅,惡意終有一天還是會死灰複燃,所以對惡人不做得決絕些,懲惡揚善這事便算做得不地道。
所以我沒有阻止,百裡仲斐便已将那人臉般大小的石頭單手握在掌中,不虧是武學家,這死沉的石頭我方才用腳都踢不太動,他卻能輕易握在掌心裡。
“家主,請手下留情。”
不知是誰在喚我,聞聲過去,見遠處有個男子站在廊下,有些面熟,他身後是我一眼能認出的妹妹阿甯。
卻見阿甯指着我身後驚叫一聲。
我回頭,原是百裡仲斐已将那石頭擲了出去,可惜正砸在公鴨噪的腳邊上,把地砸出一個坑來,吓得公鴨噪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我睇了百裡仲斐一眼,他倒挺實在,道:“喚的人又不是我。”
我輕笑一聲,那邊阿甯兩人已急步踱過來。
“方才是先生喚我?”我懶得和阿甯打招呼,打量起她身邊的男子。
“多謝家主。”男子并不報名号,倒是先謝上了我。
長臉慈面,一副書生樣,和人說話的時候會稍稍彎起眼,說的話聽上去真誠,卻叫我不相信。
公鴨噪衆人見到他們立刻慌張起來,也顧不得身上疼痛趕緊爬起來,他們似乎還想告狀,但聽來人對我的稱謂,愣在當場。
阿甯狠狠剜了他們一眼,他們立刻匍匐在地上,頭不敢擡,大氣不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