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秀萱邁過門檻,閃身躲進拐角裡,甩掉了秋池。
她長舒一口氣,左顧右盼,觀察地形。
她所處的位置是皇宮西北側的紫銘宮,旁邊就是禦花園,禦花園直走是皇帝就寝的地方乾清宮,而旁邊則是皇帝辦公的場所養心殿。
崔秀萱心裡有打算。
宗淩不讓她離宮,那她就偷偷離開。
皇宮戒備森嚴,以她的能力,夜裡偷跑出去也不是不行,隻是為不驚擾任何人,她必須找人幫助她“偷渡”出去。
毫無疑問,皇帝是最好的人選。
雖然她是一枚人微言輕的棋子。但不得不說,她是一枚很有利用價值的棋子。
皇帝會給她“通行令”。
隻是,想要“機緣巧合”與皇帝碰面,再不動聲色提出自己的訴求,是個難題。
崔秀萱想了想,決定先去禦花園。
昨夜雪已經停了,地面上堆積厚厚一層積雪,禦花園有許多女使内侍正埋頭掃雪。
崔秀萱往裡走了幾步,立刻聽見稚童的歡笑聲。
“哈哈,母妃,我堆得像不像你?”
“真像啊,嘯兒真棒!”
崔秀萱神情一變,衆所衆知,這宮裡隻有一個小孩。
她立刻循聲走過去,瞧見羅貴妃蹲下身子,滿臉笑容地看着大皇子堆雪人。
崔秀萱定睛一看,這是一個醜得不能再醜的雪人,和貌美秀麗的羅貴妃不能說一模一樣,可以說是毫無關系。
羅貴妃似有所感,突然扭頭看過來。她笑容一頓,伸手領着大皇子走過來,輕聲道:“嘯兒,這是你的救命恩人,快過來道謝。”
大皇子看她一眼,小嘴叭叭:“她算什麼救命恩人啊,我不要道謝!”
“嘯兒!“羅貴妃加重語氣,可惜沒有半點威懾力,軟綿綿地像貓兒在撓人。
大皇子果然一點也不理睬母親,揚起肥嘟嘟的肉臉,滿臉不屑。
羅貴妃歎息一聲,滿臉歉意道:“他還小,不懂事,你别同他計較。”
小白眼狼。崔秀萱微笑道:“不必道謝,隻是舉手之勞。”
話音剛落,一個雪球突然砸向她的裙擺。
“啊!”伴随着一句尖叫聲,無數個雪球劈頭砸來。
崔秀萱快速閃躲,這些雪球便紛紛砸向羅貴妃與陪同的女使。
大皇子一臉興奮,捏了個雪球,就往羅貴妃身上砸。
羅貴妃驚呼一聲,眼圈都紅了,也隻是低低哀求道:“嘯兒,别砸母妃好不好,母妃畏寒。”
“不好不好,你要陪我玩!”大皇子又蹲在地上捏了個雪球,擡手一扔。
這回得到的不是尖叫聲,而是一道充滿威嚴的厲喝:“大膽,敢驚擾皇後娘娘鳳駕!”
崔秀萱扭頭,見皇後不知何時站在他們身後。身姿挺拔端莊,一身寶石藍祥瑞錦繡鳳袍逶迤拖地,左下角有一團濡濕,色澤比旁邊的布料深暗。
皇後臉色難看,輕輕地拍了拍衣裾,冷冷道:“鄉野小兒!”
說罷轉身繞開他們離去。
羅貴妃咬唇站在一旁,睫毛濕潤。
不等他們反應過來,一團雪球再次砸向皇後的背部,男童聲量極大:“你這個老妖婆,敢搶我母妃的正宮之位,還敢向我耀武揚威!”
羅貴妃終于變了臉色,趔趄着跑過去,捂住大皇子的嘴:“嘯兒,休要胡說!”
大皇子嗚嗚吱吱,滿臉不服氣,不用猜都知道又在說一些污言穢語。
皇後停下了腳步,空氣死一般的寂靜,所有人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不知過了多久,皇後冷冷開口道:“來人,大皇子德行有失,打手心二十下!羅貴妃教子無方,罰跪半個時辰!”
羅貴妃撲過去,将大皇子抱在懷裡,哽咽道:“皇後娘娘息怒,你要打就打臣妾吧,他還是個孩子,受不了苦啊!”
皇後身側的女使立刻拉住情緒失控的羅貴妃,摁在一旁不得動彈。
“啊嗚嗚嗚我疼,我好疼!”撕心裂肺的啼哭聲一陣接着一陣,伴随着女人低低地求/饒聲。
崔秀萱就站在一旁看着,并沒有離開,也沒有出聲制止。
戒尺打到第十五下的時候,皇帝突然出現在禦花園,厲聲道:“這是在做甚?當朕這個皇帝不存在是嗎?”
帝王威嚴不可侵犯,頓時一片死寂。
羅貴妃滿臉淚痕:“陛下,快救救嘯兒……”
皇帝快步走過去,将大皇子從地上扶起來,抱在懷裡,對皇後急言令色:“書雪,你瘋了不成?這是朕唯一的兒子!”
皇後冷冰冰道:“那陛下不妨問問這小孩兒說了什麼?都是誰教他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皇帝望向大皇子,又望向羅貴妃,質問道:“他說了什麼?”
“……”
皇後身側的女使立馬冷笑一聲:“大皇子好大的能耐,覺得皇後娘娘搶了她母妃的正宮之位,央着娘娘還回去呢!”
皇帝問羅貴妃:“是這樣嗎?”
羅貴妃咬唇不語。
她貼身女使回答道:“皇後娘娘一過來就鐵青着臉,小孩子膽子小,被吓到也很正常!”
皇帝又扭頭看向皇後。
“還不是你家小主子在這裡撒野,往娘娘身上扔雪球!”
“我們是在這裡玩鬧,你們不喜歡就繞道!怎麼,這宮裡雪球都扔不得了?”
“這是禦花園……”
“行了夠了!”皇帝皺眉打斷他們的争執,“說了這麼多,誰能證明你們說得是真的?”
無人回答。
崔秀萱歎息一聲,突然稍微挪動了一下位置,腳下的積雪咔嚓一聲響。
就是這麼輕微的響聲,皇帝的視線移向了她。
此人與兩邊都無幹系,是目前最公正的證人了。
他微微眯眸:“定遠侯夫人,你同朕說。”
崔秀萱動了動唇,又抿唇,欲言又止道:“陛下,臣婦……”
皇帝沉吟片刻,對她道:“你進來說吧。”
二人走進密林深處,皇帝停下腳步,道:“你可以說了。”
崔秀萱便将方才發生的事原原本本複述一遍。
皇帝臉色鐵青:“嘯兒這麼大了,還這麼不成器,朕當真得好好管教他了!”
崔秀萱抿唇。
“好了,多虧了你在旁邊看着,否則朕都不知道如何處置。”皇帝話鋒一轉,“對了,昨夜……”
“陛下,你稍等。”崔秀萱道,“屬下有一要事禀明。”
皇帝挑眉:“你說。”
崔秀萱道:“屬下将玄甲軍軍營的賬本盜走後,沒有來得及善後,恐有異變,因此今夜想要出宮一趟,不知陛下可否為屬下通融通融?”
皇帝笑道:“原來是這個。這個不急,現在在是休沐期,他們不會去軍營裡檢查賬本。”
此事關乎她性命,豈能草率決定?況且吳若爾那般矜矜業業,誰能料到他會在休沐期做些什麼?
崔秀萱急急道:“陛下——”
皇帝卻擺擺手,“朕知道,此事暫且不提,我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問你,昨夜宗淩為何沒有和你睡一起?”
崔秀萱蹙眉:“屬下也不知他上哪裡去了,不如今夜屬下去打探打探?”
皇帝定定看着她,突然哼笑一聲:“原來你們沒有圓房?”
崔秀萱臉色微變,支支吾吾:“這、這個——”
皇帝神情莫測,在她身前單膝蹲下,扣住她的下巴,緩緩道:“朕覺得你不太把這事放心上,看來你不了解男人,睡過和沒睡過,就是天差、地别。”
“……”
皇帝将手壓在崔秀萱的肩頭:“盡快。待你與宗淩圓房,朕立刻放你出宮。”
崔秀萱道:“……是。”
她起身往外走去,有些茫然。
對于這種事,她倒是看得很開,不排斥與宗淩睡覺。
隻是作為一個身手敏捷的優秀刺客,她卻不擅長男女之事。
哪怕如今去接近宗淩,她的目的也隻是取得他的信任。因為她根本不知道如何讓宗淩愛上自己,更别提睡到宗淩了。
女人臉色緩緩變化,要不直接……
崔秀萱的身影漸漸消失在眼前,皇帝若有似思,突然打了個響指。
很快,一名刺客從暗處跳出來,單膝跪下,“主上。
皇帝輕笑一聲,附耳道:“你今夜……”
刺客頻頻點頭,待皇帝說完,迅速消失在密林中。
他前往的方向是——紫銘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