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措峰最終還是來了不少新面孔,這些十幾歲的年輕弟子讓終年白雪覆蓋,素來冷清的峰上一下子熱鬧起來。
鐘谙剛剛結束了一次小閉關,本就修為倒退,寒泉水刑後的身體恢複緩慢。
自那日和臻羽真君長談後,她的師父終究口硬心軟,命身邊的道童送來了上好的大還丹和養元丹。靠着昂貴的丹藥輔助,她全身上下千瘡百孔的經脈、被寒氣入侵時時劇痛的丹田,這些日子都在慢慢修複過來。
這會兒還是需要十天半個月的閉關,好在修為已經慢慢恢複到了築基中期。
臻羽真君喊她過去,鐘谙在洞府裡聽到了他的傳音。
“出關了?”
“是,”鐘谙拜道。
師弟死後她也沒了以前在師父面前沒大沒小、理直氣壯當個鹹魚的性子,臻羽真君不叫她,她甚至不敢随便出現在師父面前。
她既有愧疚,又有委屈,在這個嘴硬心軟的師父面前,她怕自己一下子忍不住,把所有心事都跟倒豆子一樣說出來。
“烏全說你在練劍,”臻羽真君問她的時候,語氣很平靜,眼神卻十分淩厲。
他盯着鐘谙的目光,逼她直視自己的問題,不許回避。
事實上鐘谙也沒打算瞞着他,烏全是那日攔着鐘夫人的小道童,也是如今門内為數不多願意和她交好的弟子。
“是,弟子在練《雲池劍法》。”
雲池劍法是每個雲池弟子都要學的入門劍法,不過此劍法也分上中下。大家基本學的都是上冊,主強身健體,也是劍修基礎,沒什麼攻擊力,中下冊威力見長,但是有些挑天賦,是内門弟子學的。
臻羽真君沉默片刻,緩緩開口,“雲池劍法雖适合所有人,卻不太适合你,你是五靈根的底子,本身氣海就大,吐息轉化都比他們慢。雲池劍法過于輕快迅猛,你現在雖有……劍骨,可以不點自通。心卻跟不上劍招。劍修,需要身心如一。”
隻是要引導自己的意思了,鐘谙心中大喜,忙跪下叩謝。
“師父說得對,多謝師父指點,隻是弟子愚鈍,不知接下來該如何。”
“哼,你借烏全的口讓為師知道你在練劍,打得不就是這般主意!”
愚鈍?他看這臭丫頭倒是鬼精的很!
被師父拆穿,鐘谙幹脆也不裝傻了,從地上爬起來,讨好地湊近臻羽真君,小聲說,“師父,以前是弟子不學好,懶惰懈怠疏于修煉。今後一定好好努力,不丢您的臉。”
臻羽真君恍然間,似乎又看到昔日初初收她為徒,小女孩靈動狡黠的模樣。這些年她與季雙宿日常打鬧,給清冷乏味的八措峰增添了許多歡聲笑語……
他修的明明是無情道,為何如今依然心中有情?舐犢之情,師徒之情……都讓他無法忘記季雙宿的死,隻能壓抑心中痛苦,不讓自己被報仇的沖動侵蝕,走火入魔。
臻羽真君壓下心中悲痛,再睜眼,已經恢複如常。
他對如今唯一的弟子緩緩說道,“為師曉得你心中的算盤,谙兒,你雖自幼聰慧異于常人,但要學《太上北落劍法》,你還遠遠不夠。”
鐘谙眼神一暗,不至于絕望,卻終究有些意難平。
她的臉上滿是不甘,正欲說點什麼,卻又聽上頭的師尊開口。
“當年為師突破元嬰大坎之時,曾見天地陰陽,日月更換,心中有所領悟。創下一套《陰陽太玄劍法》,以自然之法入劍道大門,隻是此劍法無法言傳身教,需所學之人穎悟絕倫,玲珑心肝。自身于自然衆法中領悟奧妙,方能通曉其中劍意,否則隻會空有劍招。”
“這不就是為弟子量身定制的劍法嗎?”鐘谙眼珠子一轉,忙上前讨好地說:“還是師父自創的,師父放心,弟子定将這套劍法發揚光大!”
臻羽真君斜睨了她一眼,刻薄得很,“為師也不指望你發揚光大,隻希望日後你若被人打得落花流水,可千萬别說學的是你師父自創的功法。”
她對師父的挖苦半點兒也不難過,開心地拿了功法回洞府,迫不及待練劍去了。
臻羽真君看着她消失的身影,嘴角似乎微不可見地彎了彎。許久之後,僅剩他一人的洞府内,傳來一聲低不可聞的歎息……
臨近年底,門派内走動的人越來越多,在外曆練的弟子們都陸續回來準備過年。
修真者沒有春節一說,有師承的修士會與師門衆人一起度過舊曆的最後一天。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既然塵緣斷盡,那麼自己的師門就是修士們唯一的親人。
八措峰弟子稀少,往年除了季雙宿與她,沒有其他人陪臻羽真君一起過年。今年還少了一個,顯得整座峰都十分慘淡,處處透露着肅靜凄冷。
想來是季雙宿剛走,峰主根本沒心情過年,都說每逢佳節倍思親……這段時間,八措峰的記名弟子沒人敢惹這對情緒不佳的師徒。
收徒大會後分到八措峰的新弟子一共六人,他們入了内門卻沒被其他峰主選中,被浮修真君挑選出來,送到這邊。。
在雲池仙門,門中修士到了金丹後期方可收徒。内門其他十二峰上的人拉出來,哪座不是濟濟一堂?每一峰都至少數十位金丹修士,這些金丹修士可能是元嬰真君的弟子,座下又有其他弟子……滿滿算來,座無虛席。
唯有八措峰與衆不同。
八措峰的《太上北落劍法》自第一任峰主開始便是一脈單傳。鐘谙當年也是因為術修才被收為徒弟,縱然并無明文規定,這些年來,每任峰主膝下往往唯有一徒。
季雙宿死後,不少劍修開始眼熱八措峰真傳的位置。
太上北落唯一的傳人已經身死道消,另外一個弟子又是術修,那麼臻羽真君必将再尋一位親傳繼承自己的衣缽。
也是未來八措峰的下一任峰主。
這六個被分到八措峰的記名弟子,其中一位甚至拒絕了其他峰主,一心奔着《太上北落劍法》來。
“都入峰大半個月了,連真君的面都沒見着!真君到底在不在峰内?”
這一日,弟子們在劍坪晨練的時候,終于有人發出了大家心中共同的牢騷。
收徒那日臻羽真君就沒有出現,他們六人天賦劍術都十分優秀,當時雖沒被其他峰主收作親傳,可聽到自己被分入八措峰,幾個人心中還是齊刷刷地生出了一絲期待。
“急什麼?”林渡一臉看戲的表情,拿胳膊肘撞了下剛剛抱怨的少年,沐槿。指了指一旁一個默默練劍的弟子,說道,“沐少,你看那呆子,他都沒急呢。”
那練劍的少年十二三歲,身材高挑,行動間的招式飽含蓬勃爆發力,一看就是常年練體。此時許多弟子紮堆閑聊,他卻絲毫不受影響,也不與任何人攀談。
沐槿瞥眼一瞧,得,原來是陸承玺。也就是收徒大會上,那個拒絕了掌門浮修真君收自己為徒的傻子。
“你知道他為什麼一心要來八措峰嗎?”
沐槿出自中南四家之一的沐家,家族實力僅次于謝吟玄所在的謝家,雖說他是旁枝,許多消息旁人不知,他卻一清二楚。
林渡是凡人界來的,對此界的一切都好奇無比,忙追問道,“沐少,你知道?”
“嘿嘿,我偷偷告訴你,臻羽真君凡名姓陸,出自凡人界,這位陸承玺就是臻羽真君在凡界的後人!”
“什麼……那他不是大有機會!”
沐槿嗤笑一聲,“這些日子我們六人同吃同住的,你見他被真君召見了嗎?”
“也對,真君修的是無情道……凡塵親緣于他而言就是過往雲煙。”
他二人說着話,不遠處聞卓也與蘆音以及另一個新弟子,剛在八措峰别的記名弟子引導下,走完一整套入門劍法,跟着他們靠在劍坪邊上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