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氣氛有些尴尬,鐘谙便找了點話說。
“哦對了,還沒恭喜你築基。”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說起這事,季雙宿就氣得咬牙切齒,“我還沒罵你呢,臭丫頭,誰叫你多管閑事的?我身上有師父給的元嬰劍意,就算你不出手,我也不會死!”
“你不早說……”她翻了個白眼,“早知道我自己留着築基用了。”
現在好了,以她的天賦和如今處境,不曉得何時才能突破。不對,她想什麼呢?活不活得到下個月,還是個問題。
大概是猜到了她的想法,季雙宿沒有回頭,聲音幽幽傳來,“放心,就算是拔苗助長,小爺也要給你拔到築基去。”
“……”這麼說好吓人,她搓了搓胳膊上的雞皮疙瘩,還是選擇閉嘴。
劍坪之上,幾個人不歡而散。季雙宿為了鐘谙,算是和鐘熙以及她交好的所有弟子鬧崩了。
雖說威脅了鐘熙去拿解藥,但他還是信不過她,也不敢拿鐘谙的命賭。
他打算做的事情,并不是說說而已。
臻羽真君的洞府門口,少年俯身貼地,長跪不起。三天三夜了,任憑八措峰上下怎麼勸他,他都不肯用靈力護體。
寒冬臘月的,雲池仙門的冬季又特别漫長,地面石階冰寒刺骨。第三天的時候,天上還下起了雪。鐘谙收到八措峰弟子傳話趕過來的時候,季雙宿整個人都被皚皚白雪覆蓋,變成了一個趴在地上,葫蘆形的“雪人”。
那樣子一點都沒有他平時少年人的意氣風發,反而有幾分滑稽。
鐘谙遠遠地看着,噗嗤一聲,笑着笑着,笑出了眼淚。
這是她穿越到這個世界,所收到的第一份好意。
“季師叔跪在這裡已經三天了,師父不見他也不願收你為徒,他就一直跪着,也不用護體靈力,再這麼下去就算是金丹真人都扛不住,要出人命了!”
六歲的小道童埋怨地瞪着她,又歎了口氣,“他不讓我們告訴你,你就當作什麼也不知道,趕緊走吧。師父的住處不許外人靠太近。”
“那你讓我來幹嘛?”
小道童以為她這話的意思是不願領季雙宿的情,憋紅了臉,“師叔為你做到這種地步,對你情根深種,你總不能什麼都不知道吧?”
季雙宿對她情根深種?
鐘谙心頭本來五味陳雜,聞言差點沒被他又逗樂了。
她好笑的問:“你叫什麼?”
他警惕地盯着她,卻又不甘示弱,不情不願地說:“我叫烏全,你不許跟師叔告狀!”
鐘谙忍俊不禁,趁他惱火地轉過身時,突然擡腳往那個趴在地上的“雪人”走去。
“诶?!诶!”烏全被她大膽之舉弄得猝不及防,吓得臉都白了。
“卡茲,卡茲……”
有人踩着雪地,一步一步地靠近,季雙宿警覺過人,記性又佳,聽着腳步就知道來者何人。
“雪人”猛地一抖,白雪紛紛落下。
慘白的臉上,小獅子依然是炸毛的表情。
“誰帶你來的?!”他的聲音沙啞至極,“下山!”
“我自己來的,季雙宿,我不用你這樣,”她漫不經心地蹲下來,手裡還拿着一把傘,打在兩人頭頂。
冰天雪地裡,貓兒眼的清麗少女笑得薄涼,語氣十分平靜。
“你給我起來,我不想當任何人的徒弟。”
“你懂什麼?”他瞪了她一眼,氣她不懂自己的良苦用心,“隻要師父收你為徒,别說鐘熙了,鐘家主本人便會親自把解藥送過來!”
鐘谙知道他說的是事實,季雙宿的師父,雲池仙門最強的元嬰修士,正道八門中公認的第一劍修。
他的徒弟,鐘家不敢動。
“不就是跟在鐘熙背後裝孫子嗎?又不是沒試過,我就不信她還能真毒死我,”要保住小命的方式又不是隻有這一個,她不想看着季雙宿以命換命,“你的命是我救的,我有權決定你要死要活,所以你給我起來!”
她說完随手把傘一丢,伸手去拽他。
季雙宿怎麼肯乖乖聽話,他皺着眉,又想推開她又怕自己力氣太大傷了她。
在他眼裡,鐘谙和鐘熙不一樣,她是弱不禁風的術修,沒有淬體,白皙的皮膚輕薄到可以見到青澀的血管,她是真的很脆弱。
但也真的很強大,季雙宿清楚,鐘谙的強大在于她的頭腦,她的心性,還有她身中劇毒依然談笑風生的淡定。
兩人推搡了幾下,臻羽真君終于待不下去了,他在洞府外現身,臉上的表情比鍋底還黑,看也不看鐘谙,隻罵季雙宿。
“孽障,你用苦肉計逼為師也就罷了,還在為師的洞府門口與人打情罵俏?成何體統!”
季雙宿微微一愣,然後本來血色盡失的臉,差點沒因為他師父這幾句話羞成豬肝色,急着解釋,“不不,師父,弟子與她隻是普通朋友,并非師父所想。弟子一心一意遵從師父教誨,從頭到尾修得都是絕情道體!”
鐘谙站起來,直視這位正道劍修第一,落落大方地打了個招呼,“内門弟子鐘谙,拜見真君。”
臻羽真君總算分了她一道眼角的餘光,季雙宿的話,他是半點兒都不信,“普通朋友你為她在這跪三天?”
季雙宿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他又面無表情地看向鐘谙,“聽這個孽障說,你在真武秘境裡救了他?”
“他替我拿到辟水劍,我救他不過是互不相欠,”鐘谙從他的眼裡看到了厭惡,并不驚訝。一個使徒弟忤逆自己,與同門大打出手的人,誰能喜歡?
要不是她和季雙宿一清二白,鐘谙都快以為自己真是狐狸精了。
“你倒是認得清輕重,”臻羽真君臉色微緩,漠然道,“本座的《太上北落劍法》自第一任創劍師太祖起,從來都是一脈單傳,也從沒有過收兩個徒弟的先例。”
鐘谙靈動的貓兒眼微微一轉,好像有戲,她從這幾句話裡聽出了玄機。
“弟子敢問真君,一脈單傳……可是真君師太祖定下的規矩?”
“自然。”
“那,老前輩可明文規定過,徒弟也隻能收一個?”她微微一笑。
臻羽真君沉默了,目光如劍,“你在跟本座偷換概念,打馬虎眼?”
他的威壓一下子顯露出來,雖并無實際傷害,鐘谙卻被壓得有些搖搖欲墜,氣息不穩。季雙宿臉色一變,為她求情,“師父息怒!”
鐘谙卻不肯閉嘴,強撐着威壓,繼續說道:“我乃術修,也并無資質學您的劍法。收我為徒,真君并沒有壞了祖上的規矩。另外,您的徒弟欠我一命,您若袖手旁觀,不怕他将來生出心魔?”
“鐘谙!不許對師父無禮!”在師父的威壓下,季雙宿怕了,他怕他師父冷酷無情,一時發怒真要打殺她。
“好一個牙尖嘴利的小丫頭,”臻羽真君淡淡地掃了她一眼,又不說話了。
三人僵持了片刻,他看着少女從容鎮定的面容,慢慢收去威壓。
“本座收你為徒,又有什麼好處?你天賦不佳,生性狡猾,将來隻會丢本君、丢八措峰的臉。”
“真君此話讓弟子有些奇怪了,”她掩唇一笑,“傳聞您修的是斬七情,斷六欲的絕情道,既然如此,依您的道,又何需管他們如何評說?我自入門許久,每日受人欺淩,遭閑言碎語污名纏身,我都不介意,您居然會怕别人說我丢你的臉?”
臻羽真君臉一黑,“本座什麼時候說怕了?”
“既然如此,您有何後顧之憂?”她眨眨眼,“更何況,您已經是正道第一的劍修了,您這麼厲害,當然不需要依靠徒弟的能耐在修真界立足。”
臻羽真君沉默了,他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鐘谙,又看着旁邊面容虛弱卻咬牙望着他,滿臉懇求的季雙宿,平靜無波的心湖,突然生出一股子煩躁。
罷了罷了,徒弟如子女,都是前世欠下的債,他的絕情道還沒到火候……終究是舍不得這個徒弟。
就當,看在她救下這孽障的份上吧。
他揮袖轉身,語氣淡漠:“磕頭吧。”
季雙宿面色一喜,立馬拉着還沒反應過來的鐘谙跪下,提醒她,“師父的意思是讓你三跪九叩行拜師禮!”
“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起來吧,”他眼風掃了她一眼,冷着臉擺手,“為師會修書一封給上南鐘氏,現在你二人速速退下,别在此處擾為師清淨。”
鐘谙從善如流,恭恭敬敬給他磕了頭,待臻羽真君進去後,她看着季雙宿,大眼瞪小眼,突然想到了什麼,笑着說道,“既然這樣,那我要當師姐。”
“?”
小獅子當即就不樂意了,臉垮下來,“鐘谙,你要不要臉?我替你求來的師父,你卻想當我師姐?”
“不是我自己勸服的真君嗎?跟你有什麼關系?”她奇怪地看着他,清澈的貓兒眼認真無比,“季雙宿,你不是欠我一條命嗎?我就這一個要求,你就說同不同意?”
鐘谙搬出救命之恩來說事,季雙宿還能說什麼?
小獅子臉色發青,咬着牙瞪她半天。
“行,都依你!”最後還是妥協了……
“好嘞師弟,鐘熙喊你季師兄,既然我現在是你師姐了,那她見了我就得喊我一句師姐。”
她本人不介意稱呼上的細節,但鐘熙肯定會計較。
一想到她不情不願地喊着自己“師姐”,鐘谙心裡就越發痛快,貓眼眯成了彎彎的小月亮,“走吧季師弟,帶我去看看八措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