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這件事,像一場毫無預兆的雪崩,掩埋了前世的過往,也模糊了今生的來路。
是好是壞?是福是禍?誰也說不清。
學堂裡,學生們手持線裝書,齊聲誦讀的聲音回蕩在書院間。
一衆學子身着同款月白色長袍,束帶齊整,皆是書院規制下的裝扮。
夫子慢步在學堂内巡查,腳步聲由遠及近,溫棠梨擡眸,正看見夫子停在裴硯之的案幾旁,手中的戒尺輕輕敲了敲桌面。
裴硯之趴在桌上,他的側臉埋在臂彎裡,隻露出一截修長的脖頸,發梢翹起。
夫子敲了兩下,見他毫無反應,無奈歎了口氣,便也不再做無用功,轉身離去。
待下了課,裴硯之倒是醒了。
溫棠梨問:“睡得舒服?”
裴硯之答:“一般,腰酸。”
書院裡的流言,像秋日裡的落葉,紛紛揚揚地飄散在各個學舍間。
有人說裴硯之與溫棠梨私下定了終身,連那日賞花宴上的簪子都成了定情信物。
好事者添油加醋,說得有鼻子有眼,仿佛親眼見過似的。
有人嗤之以鼻,說:“溫棠梨這個溫家庶女也好意思攀裴家這高枝?”
溫棠梨對這樁事,隻覺得無話可說。她的目的本就如此,旁人的閑言碎語,在她這兒不過是秋風掃過落葉,掀不起心底半分波瀾。
平心而論,她雖然不喜歡裴硯之的行事風格,過于張揚,但她也不得不承認,裴硯之的親近她并不抵觸。
溫棠梨隻是納悶,為什麼裴硯之對這些流言蜚語置若罔聞,明明隻要他牙縫裡蹦出一句話,那些嚼舌根的人保管都得乖乖閉嘴。
裴硯之緩慢地舒展起腰骨,每一寸肌肉的拉伸都被無限放大,就在他挺直脊背的瞬間,這個動作伴随着兩聲清脆的骨裂聲。
他一身月白長袍,衣袂随風輕揚,褶皺間透着幾分灑脫,仿佛連風都偏愛他幾分。
旁人穿這身,不過是尋常學子模樣,可落在裴硯之身上,卻像是被賦予了别樣的神采。
溫棠梨站起,抱着書本,步履輕盈,裙擺輕輕搖曳,“……裴二公子,平日裡還是需多注意身體才好。”
語氣裡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卻又像是随口一提,輕描淡寫。
初秋的陽光透過書院廊檐的縫隙灑下,斑駁的光影在地面上輕輕搖曳。
裴硯之三步并作兩步追上前去,與她并肩而行。
他側過頭,目光在她臉上停留片刻,“溫五小姐今年也打算去詩會雅集上露一手?”
少年的臉,精緻得恰到好處,鼻高唇薄,仿佛連這秋日的陽光都為他停留,灑在裴硯之肩頭,映得他整個人熠熠生輝。
溫棠梨腳步一頓,她的裙角被秋風輕輕掀起,又緩緩落下,她眉頭微蹙,語氣裡帶着一絲不悅,“怎麼,我不配去?”
裴硯之輕笑一聲,聲音裡帶着幾分調侃,“配,當然配。那我可得好好領教一番,溫五小姐的才學了。”
見溫棠梨不說話,裴硯之雙手抱胸,故作思索狀,“本來嘛,我對這種風雅之事興趣不大。不過既然溫五小姐要去,那我自然也得湊個熱鬧,免得你一個人在那兒孤芳自賞,多無趣。”
“好。”溫棠梨聽見這番話,竟沒有半分氣惱,反而輕輕舒了一口氣,眉間那抹若有若無的緊張也悄然散去。
自從她報名了白鹿書院的詩會雅集,心裡便像壓了一塊石頭,沉甸甸的。
她太希望自己這次能穩穩當當地發揮,甚至超常發揮。
那些日子,溫棠梨常常在夜深人靜時獨自坐在窗前,手中捧着書卷,目光卻透過窗棂,望向遠處朦胧的月色。
她想證明自己,不是為了别人,而是為了自己。她想讓那些人知道,溫棠梨并非他們口中那般不堪。
更重要的是,她想讓燕灼看看,那個曾經在自己最無助時伸出援手的人,溫棠梨絕不會辜負燕灼的期望。
于是,裴硯之的出現,像一陣風,吹散了她心頭的陰霾。
他的挑釁與笑意,竟讓她感到一絲莫名的輕松。
裴硯之說道:“對了,我今天下午就不來學堂了。”
溫棠梨語氣淡淡,“這種事情為什麼要和我說?”
裴硯之眨了眨眼,故作神秘地湊近一步,壓低聲音道:“萬一夫子問起來——”
他忽然挺直腰闆,裝模作樣地捋了捋自己并不存在的白色胡須,聲音也變得老氣橫秋,“‘溫棠梨,你的同窗去哪裡了?’你是不是要回答?”說完,他自己先忍不住笑了,眉眼間盡是少年獨有的頑劣與靈動。
溫棠梨被他這副模樣逗得差點沒繃住,強忍住笑意,故作冷淡地别過頭去,“夫子才不會問這種無聊的問題。”
裴硯之卻不依不饒,笑嘻嘻地繞到她面前,“那可說不準。萬一夫子真問了,你可别說不知道,顯得咱們同窗情誼多生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