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咻!嘿咻!”
他喘着粗氣,好不容易挪到池邊,彎腰的動作顯得格外吃力。
他從箱中抓出一把紙箋,随手撒向池中。紙箋上“飛花令”三字在月色下泛着慘白的光,像極了翻着肚皮的死魚,随着漣漪緩緩沉沒。
張信原讓他将整個箱子丢掉,可他掂了掂那沉甸甸的檀木,心想:“這可是上好的紫檀,值不少銀子呢。”
于是隻将紙箋撒入池中,打算留下箱子變賣。
就在他準備撒最後一把紙箋時,身後傳來一聲輕笑,“王大人好雅興,大晚上喂魚呢?”
王暢渾身一僵,手中的紙箋灑了一地。他緩緩轉身,隻見裴硯之一襲玄色錦袍立于月下,眉眼含笑,卻透着森森寒意。
“哈……這不是裴二公子嗎?”王暢幹笑兩聲,額角滲出冷汗,“您不好好候場準備,跑到這偏僻處看魚?倒是閑情逸緻啊。”
比起張信,這個顯然更不好惹,可是又不能讓事情敗露。
裴硯之緩步上前,目光森然,眼神落在王暢手中的檀木箱上,唇角微揚,“王大人,這箱子裡的紙箋,怎麼全是‘飛花令’?莫非今日的題目,是您一手安排的?”
王暢臉色驟變,下意識将箱子往身後藏,“裴二公子說笑了,這……這都是誤會!”
“誤會?”裴硯之眸色一冷,忽地出手,如鷹隼般掠向王暢。
王暢雖身形笨拙,卻反應極快,猛地将箱子往池中一抛,“想要?自己撈去吧!”
檀木箱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裴硯之指尖堪堪觸到箱緣,卻因箱面光滑,滑脫而出,“噗嗵”一聲墜入池中。
“哈哈哈!”王暢腆着肚子,“裴二公子,這池水深得很,您還是……”
錢不要就不要了,小命才最重要,沒有證據,空口無憑,裴硯之又能拿他如何呢?
水花炸裂聲驚飛宿鳥。
裴硯之縱身入水的刹那,王暢的獰笑戛然而止。
水從鼻腔灌入的刹那,眼前是混沌的暗青色,錦鯉驚慌地撞過他的墨發,如絲緞般的長發在水中鋪展。
裴硯之抱着檀木箱浮上水面時,王暢早已不見了蹤影,墨發濕漉漉地貼在他蒼白的臉頰上,水珠順着下颌滴落。
蓮葉上的水珠滾落,濺起細碎的漣漪。他的玄墨色衣袂在水中緩緩舒展,像極了夜色中盛開的墨蓮。
粉嫩的花瓣擦過他的臉頰,帶來一絲柔軟的觸感,卻無法消融他眼中的寒意。
王暢見狀,臉色煞白,轉身逃走。
“你跑不掉的。”
專業的事情交給專業的人。
不出三息,銀翎已如鬼魅般現身,手中長刀寒光凜冽,刀尖正挑着王暢的下巴,将人押到裴硯之面前。
“王大人,魚不喂了嗎?”裴硯之慢條斯理地擰了擰袖口的水。
王暢雙腿一軟,癱坐在地。
月光下,裴硯之濕漉漉地攀上池畔,手中檀木箱滴着水,卻被他護得完好無損。
箱中紙箋也是用宮廷特制的紙張制成,遇水不腐,墨迹如新。
正所謂,好紙配好詩。
王暢喉頭滾動,卻發不出半點聲音,因為他完了。
“帶他走,随我去面見聖上。”那雙淩厲的眉眼,讓王暢想起了裴老将軍,那是戰場上令人聞風喪膽的存在。
比賽場上已重新換了一輪蠟燭,飛花令已熬過整整一個時辰。溫棠梨喉間泛起鐵鏽味,舌尖掃過幹裂的唇瓣時,嘗到三分血腥氣。
越到最後,溫棠梨便越覺着力不從心。
燭火在她眼前晃出重影。
“塞下秋來風景異,”張信踏着音律節拍逼近溫棠梨,“衡陽雁去無留意!⑤”
喝彩聲如潮水漫過朱漆欄杆。北面那群纨绔把犀角杯砸得震天響。燭光将他們的影子投在楹柱上,扭曲成張牙舞爪的魍魉。
溫棠梨垂眸輕誦,“秋風吹不盡,”聲音竟有些發顫,連簪頭的步搖都跟着晃了晃。
“總是玉關情。⑥”張信搶着截斷她的話。
這已經是壞了規矩。
平日裡與張信沆瀣一氣的那幫纨绔子弟,此刻如跳梁小醜般紛紛竄出,口中叫嚣道:“溫姑娘若是江郎才盡,何不就此認輸,免得贻笑大方?”
言辭尖酸刻薄,句句如毒箭,直刺溫棠梨心扉。
那些随意诋毀的話層出不窮。
眼前的世界慢慢地傾斜,燭光碎成斑駁的金屑。
耳邊嗡嗡作響,那些譏諷之言仍在回蕩,如附骨之疽,揮之不去。
溫棠梨緊咬下唇,強自鎮定,然心中已是翻江倒海,難以自持。
她沒聽清張信吟了一句什麼。
應該是句好詩,不然台下不會有那麼大的轟動。
唯有一聲聲刺耳的譏諷,清晰無比。
“溫五小姐,如果接不上來就認輸吧。”
“認輸吧……認輸……”
“…………”
溫棠梨隻覺得雙腿一軟,整個人向後栽去。她下意識閉眼,卻未等來冰冷的地磚,而是跌入一片清冽的蓮香中。
溫芷筠道:“五妹!”
“棠梨!”燕鶴明緊随其後。
二人并肩沖上台。
不過已經有人先行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