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棠梨聞到了一股陌生的香氣,卻令人安心。
他怎麼會在這兒?
這香氣與裴硯之素日裡慣用的沉木香截然不同,像是将整座蓮池揉碎了浸入他的衣襟,清苦中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甜。
她恍惚間睜開眼,正對上裴硯之低垂的眸子,濃密纖長的睫毛在眼睑處落下一片扇形的影子。
他的身軀卻冷得像剛從冰窖裡撈出來,連呼吸都帶着寒意。
入秋的天氣,感冒了可不好受啊……
秋意的涼意順着往衣領裡鑽了鑽,溫棠梨想到這兒,不舒服地往旁邊挪了挪。
然而,那隻扶住她臂膀的手掌卻燙得驚人。
掌心粗糙的繭子隔着薄紗衣料烙在她肌膚上,仿佛要将她灼傷。
她忽然想起小時候在院子裡看過的螢火蟲,明明那麼小的光點,卻能在漆黑的夜裡灼出一個洞來。
檐外殘燭被風吹得明明滅滅。
“我來晚了。”他聲音低啞,掌心卻紋絲不動。
“别哭。”
溫棠梨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說出這句話。
“……我沒哭。”
可是分明你的肩膀在抖啊。溫棠梨在心裡輕聲說,卻不敢真的說出口。
銀翎押着已經癱軟的王暢跪在聖上面前。
裴硯之緊握溫棠梨的手,轉而面見乾元帝。
他俯身叩首,一開口,聲音有些沙啞,“陛下,臣有要事禀告。”
乾元帝目光微凝,殿内氣氛驟然緊繃。
“說。”他對裴家向來寬容。
裴硯之從銀翎手中接過那隻檀木盒,盒身濕漉漉的,顯然剛從水中撈出。
他這人此刻也像是一隻落湯雞,看起來很可憐,乾元帝不難想,這個盒子應該很重要,也很眼熟。
張信站在一旁,臉色驟然一變,手指不自覺地攥緊了袖口。
他眼角餘光掃向王暢,心中暗罵,“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若不是他手腳不幹淨,怎會留下如此把柄?”
他的思緒飛速轉動,心中又急又怒:“可惡,為什麼偏偏是今天?為什麼乾元帝會來?若是他不來,夫子也不過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何至于此!”
然而,張信很快壓下心中的慌亂,暗自咬牙:“不,不對,我還沒有輸。”
裴硯之将檀木盒呈上,語氣凝重,“陛下,請看此物。此物乃是方才抽獎所用之物。”
乾元帝倚在蟠龍椅上撥弄扳指,他點點頭,有了些印象。
銀翎似乎就是裴硯之肚子裡面的蛔蟲,不需要等裴硯之開口,他就做出了行動。
繡春刀撕開潮濕的夜色,銀翎上前一步,手中寒光一閃,刀鋒劈開檀木盒。
盒内紙箋因池水浸泡,早已糊成一團,然而即便如此,紙上的字迹依舊清晰可辨。
那是一沓飛花令,皺巴在一起的,粘在盒壁上的,數十張紙箋上,寫着的都是“飛花令”。
書院夫子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而有些知道内情的都罕見得慌了。
“臣趕到時,”裴硯之的聲音冷冽如霜,“王大人已将其他紙箋全部投湖喂了魚,臣隻來得及救下這些。”
乾元帝的目光落在那肥碩的男人身上。
王暢跪伏在地,層層疊疊的錦袍裹着他那臃腫的身軀。
帝王的威嚴如山嶽般壓下,而他,不過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
張信深吸一口氣,臉上勉強擠出一絲鎮定,轉頭看向王暢,語氣冷厲,“王大人,這是怎麼回事?你為何會将這些紙箋投湖?莫非其中有什麼隐情?”
溫棠梨仔細地觀察着張信的一舉一動。
隻見後者的聲音雖穩,卻帶着一絲不易察覺地顫抖,目光如刀般刺向王暢,試圖将所有的責任推到他身上。
王暢被張信的目光逼得臉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卻一時說不出話來。
供出張信對他沒什麼好處。
他的腦海中閃過家人的面容,妻子溫柔的笑,幼子稚嫩的呼喚,還有那盒黃金。
溫棠梨站在裴硯之身側,目光灼灼。
而張信的臉色已是一片慘白,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目光閃爍不定。
他心中翻湧着不甘與憤怒,卻又不得不強裝鎮定,試圖在這千鈞一發之際為自己尋一條生路。
王暢跪在地上,如肉山一般的身形發抖,他人一抖起來,便看着有些可笑,顯然已是心慌意亂。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辯解。
他看向了張信,後者隐晦地搖了搖頭。
王暢又硬生生将話咽了回去。
殿内寂靜無聲,唯有檀木盒中濕漉漉的紙箋散發着淡淡的水氣。
王暢将額頭抵上青磚,冷汗順着一直流到了那一身官服裡,“臣...無話可說。”
“無話可說?”帝王低笑,突然抄起青玉鎮紙砸向階下,“你知道朕最看重人才。”
鮮血順着王暢的臉蜿蜒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