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信立于案前,身形僵硬,從前總是上挑着的眼睛,此刻低垂着。
他這人,記性不佳,詩詞一道更是平平無奇,唯獨那一手好字,自幼便得父親對其贊口不絕。
夫子所查看的那張字條,正是他親手書寫,親筆親為。
他為何親自動筆?
隻因他高傲。
整個太傅府中,上下衆人,他皆瞧不上眼,自以為無人能與其字迹比肩。能入他眼的字,必須是至美。
然而,如此自命不凡之人,竟需舞弊以勝一低年級小女子。
他雖心有不甘,卻不得不為之。
看台座上的趙靖安目光移向了别處,神情淡漠,似是刻意地與他劃清界線。
張信應該想到的,他能把王暢丢掉,趙靖安就能将自己也當做一枚無用的棄子。
可笑至極,他天真地以為,自己與旁人不同,能夠在趙靖安手中占得一席之地。
野心、狂妄、傲慢,三者交織,形成了一個自負又可笑的張信。
“裴二公子,這紙箋與這試卷之筆迹,确實出自同一人之手。”夫子手持紙箋,目光沉靜,緩緩将結果宣于衆人。
而那試卷之上,擡頭幾字清晰可見,墨迹猶新,赫然寫着:張信,字子謙。
乾元帝右手托着腮,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臉側。
“張信,你身為太傅之子,自幼飽讀詩書,理應以身作則,為天下學子之楷模。卻未料到,你心思如此惡劣,辱沒門楣,實在是令朕痛心疾首。”
乾元帝略一停頓,想起了太傅,“張太傅一生清正廉潔,為國操勞,卻不料生出你這等不孝子,你此舉,不僅自毀前程,更令張太傅、整個太傅府蒙羞!令朝廷的未來蒙塵!”
“朕若不嚴懲,何以正綱紀,何以服天下?”
乾元帝緩緩起身,袖袍一甩,聲如雷霆。
在場衆人皆跪伏在地。
“即日起,太傅府張信,永不錄用。太傅教子無方,罰俸祿一年,閉門思過,望爾等以此為戒,莫行卑劣之事。”
言畢,乾元帝目光微轉,冷冷問道:“你還有什麼話要說?看在太傅的面子上,朕允許你喊冤。”
他還能說什麼?
辯解自己一時糊塗?
還是祈求陛下網開一面?
可事實擺在眼前,衆目睽睽之下,他無從抵賴,更無力挽回。
他敗得徹底。
“臣……無話可說。”張信終于開口了。
乾元帝冷哼一聲,揮袖命侍衛将他帶下。
張信被拖起身時,目光幽幽地掃過堂内衆人,原先的至交,此刻都避如蛇蠍。
他看見夫子搖頭歎息,眼中滿是失望。
他看見遠處詩會的方向,隐約傳來了歡呼聲,似是“青龍”魁首溫棠梨的勝利,成為了衆人矚目的焦點。
而他,聲名盡毀,前程盡失,如同喪家之犬。
提筆寫下“秋”字時的傲然神情,如今想來,盡是如此可笑。
“靖安。”乾元帝忽然這麼親切地叫道,趙靖安有種不好的預感。
趙靖安站了起來,依舊風度翩翩,他向着乾元帝行禮,“回父皇,兒臣在。”
“你這門生,到是個風雅人。”
趙靖安閉了閉眼,他聞到了三年前那個雪夜的味道。
當時他親手将毒酒灌入乳母的口中,隻因對方知曉了自己的秘密。
此刻他喉中泛起同樣的鐵鏽味,卻依舊笑得溫和如玉,“父皇明鑒,兒臣竟不知名下出了如此敗類。”
乾元帝離開時,隻留下了一句“識人不清”言罷,他頓了頓,擡手揉了揉太陽穴,又添了一句,“朕乏了。”
衆人見狀,身子伏得極低,聲音由帶頭的夫子們開始,随後書院内此起彼伏地響起了。
“恭送陛下……”
直到乾元帝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也無人敢率先起身。
溫棠梨手中捧着一盞熱茶,煙霧袅袅,她的面色略顯蒼白。
桌上擺着幾顆蜜餞,這是溫芷筠特地為她準備的。
溫芷筠看她神色倦怠,擡手撫了撫她的額頭,探了探溫度,輕聲歎道:“受涼了,怕是明天要發熱了,趕緊多喝幾口。”
裴硯之和燕鶴明此刻還在切磋,兩人都以溫棠梨身體抱恙之名讓她留在屋内休息。
溫芷筠眨了眨眼,故作神秘地壓低了聲音,“五妹覺得,他們二人,誰會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