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從葉婵入府,趙槿便将她遣去後院做粗使丫頭,二人甚少碰面,久而久之,她也忘了這個人的存在。
可葉婵卻始終心神不甯,她拿着棒槌敲打在衣服上,思緒卻早已飛遠了。
她想起程羨榮對她說的話,一面抱着對趙槿的愧疚,一面又擔心自己無法助程羨榮平步青雲。
可趙槿對她有恩,她又怎能去欺騙她呢?
還未等她想透,又一疊髒衣服劈頭蓋臉的扔下,她愣了一下,仰頭看去,一個侍女叉着腰氣勢洶洶的瞪着她,“愣着幹嘛,還不快洗,後面還有一堆衣服呢!酉時前沒洗完,飯也别吃了!”
葉婵被罵的不敢吭聲,可她低頭看了眼,又是一陣驚愕,磕磕絆絆道:“這……這不是殿下的衣服……”
這幾乎都是下人的衣服。
她握緊了棒槌,深吸一口氣,擡眼看她,嗓音軟糯,“為何下人的衣服也要我洗?”
侍女趾高氣揚的嗤笑一聲,理所當然的語氣真是和趙槿如出一轍,“因為你比下人還要低一等!”
她沉默片刻,“我要見殿下。”
“殿下豈是你想見就能見的,幹好你的活兒,小心吃闆子!”侍女鄙夷的瞥她一眼,随後就走了。
葉婵終究還是什麼也沒說,擡起棒槌的手頓了頓,那些長年累月的自卑與懦弱讓她不敢再輕易開口,捶打在衣服上濺起的水花弄濕了她的大片衣襟,一直滲到深處。
手指被凍的通紅,仿佛失去了知覺般,她機械又生硬的捶打着。
此處所發生的一切都被方梨一五一十的彙報給了趙槿,“已按殿下的吩咐,置之不理。”
趙槿‘嗯’了聲,随即問道:“你對她來此的目的是如何看的?”
方梨默了半晌,斟酌着回應,“奴婢隻知的确有人願意為了銀子吃苦。”
像趙槿這樣的人,一出生便享受到常人幾輩子都得不到的财富,從未體驗過身無分文又餓着肚子的滋味,自然無法與她們共情。
她的聲音比平時都要低沉了些,趙槿察覺到她情緒的異樣,偏頭看了她一眼,卻依舊沒說話。
殿外霧色正濃,微涼的寒意透過窗棂簌簌而至,趙槿緩緩起身,推開門扉,走到庭院外,隔着一座又一座的亭台閣樓眺望遠處。
那一座威嚴漆紅高牆之内,是她降生的地方,最莊嚴肅穆之地,她亦曾縱情恣意,不受約束。
而今看來,仿若一場空夢。
她擡頭而望,似是看到一抹雪白之景,如柳絮如蒲公英的種子,紛揚冷冽的灑滿這京城的每一個角落,将這天地暈染的一片素白。
寒風往衣袖裡鑽,她冷的打了個寒顫。
突然一件大紅缂絲花緞大氅披在她身上,在這風雪中顯得格外豔麗。
“殿下,下雪了,院兒裡風大,仔細身子。”
趙槿應了聲,瞥眼她單薄的衣衫,嗓音缥缈且寂寥,“本宮想一個人待着。”
“那奴婢告退,殿下有事便喚一聲。”
見人走遠,她緩緩伸出手,接住一點雪花。她的肩頭和發髻上都落了雪,發絲被風吹過,抖落一絲雪花,斂目時的眼睫上也落了層雪,鼻尖凍得通紅,襯得她更加粉雕玉琢。
餘光裡瞥見一隻手同樣伸出,她扭頭看去,正巧與男子對視上,溫潤的眸子彎起,朝她盈盈一笑。
他們隔亭遙遙相望,漫天的風雪如星河碎玉,這空蕩又幽靜的庭院中,無人走過。仿佛這一場雪隻為二人而落。
趙槿勾起唇角,語調輕快,“怎麼出來了?”
“沒碰過雪,就想來看看。”
他的神色淡淡,卻令趙槿聞之一怔,在京中長大的人,怎會沒碰過雪呢?
她起先還有些不信,可轉念一想,以他那樣的身份,想必在裴府裡也是處處受阻,無法恣意吧?
隻是可惜了。
冬日雖冷,可京中的雪景最是好看,飛揚起的雪花是她回不去,卻忘不了的曾經。
“那你看吧,本宮……”
“殿下。”裴浔未等她說完,便喊了聲,“可否陪我看一場雪。”
趙槿沉默着,不知在想什麼,卻難得沒有糾正他話裡的稱呼。
擡頭一望,初雪盛景,不看着實可惜,随即勉為其難點頭,“那便看看吧。”
裴浔見她走來,轉頭望向别處,可臉上的笑意卻是怎麼也壓不下去,在趙槿看不見的地方,他彎起眉梢,微微屈起的手指骨節泛紅,仿佛拿捏住趙槿的性子,得逞似的笑了笑。
二人并肩而立,不發一言。
心思各異,互相猜忌。